安靜倒數

我走過操場的時候，朱序正提腳射門。他把球高高地踢起，狠狠地射入了門中。朱序轉過頭來看了看我，什么都沒說，便跑遠了。我知道，他在躲我。

朱序是轉校生。在我高二那年，朱序轉學到我們班。他總是安靜地坐在角落，我回頭看他的時候，他總是木訥地將目光移至窗外，久久都不回來。我想他大概是個安靜的孩子，喜歡藍天，白云，還有逃避。

新學期排座后，我坐在了他的前面。我時常回頭望望他，他不再將頭扭向窗外，而是直視我的雙眼，讓我霎時害羞起來，急忙扭過頭來。我在心里罵自己傻瓜。原來，我也是個安靜的孩子。

忘了是因為什么，朱序開始對我微笑。他說我是一個有個性的女孩，簡單而明媚；他說我是一個愛笑的女孩，微笑也會發出聲音；他說我是一個笨笨的女孩，傻到一元錢撕成兩半，還說自己有大票。

我知道，我喜歡朱序。我喜歡那種安靜的男孩子。喜歡朱序將頭彎向天空時雙眼透出的蒼茫。我想他是見過隕石的，因為我總會從他的眼中讀出隕石墜落的惆悵。

那天，他穿了我喜歡的襯衫，色彩斑斕得像我小時候弄臟的畫板。

我說：“朱序，你今天要給誰顏色看嗎？”

朱序說：“是！”

我說：“誰？”

朱序說：“你不都看見了嗎！”

我不知所措地笑，我說：“你什么意思？”

朱序只是微笑，然后搖頭，然后再微笑。最后他抖動著他的襯衫說：“我覺得色彩比白色憂傷，你比色彩還要憂傷。”

我的笑容停在喉嚨處。我在心里告訴自己：“小雨寶貝，他什么都不知道。”我克制自己說出“我喜歡你”的沖動，我想媽媽會難過的。媽媽，對不起！

朱序的成績一直不好，他偶爾打打籃球，偶爾踢踢足球，他的汗水灑得徹底，一滴一滴，蒸發在這個夏季，燃燒了他自己，灼燒了我的沉寂。他的身邊一直沒有朋友，直到遇到了肖。肖是俊朗的男孩，很多老師提拔的班干，很多科成績在榜首。只是他沒有讓我可以停住眼神的地方。

肖說喜歡我的那天，我微笑著拒絕。肖問我他哪里不好。我說：“沒有。只是我喜歡的人不是你。”我看見肖握緊了顫抖的五指。“那是誰？”肖說得蒼白無力卻略帶霸氣。我說：“你不知道，他是我心里的人。”肖放下緊握的五指，他用攤開的手掌摸了摸我的頭，然后轉身。臨走前，肖說：“我不知道的那個人……比我還優秀吧？”我沒有回答。肖頓了頓，然后沒再回頭，跑著離開了。我對著空蕩的走廊微笑，“謝謝你，肖。”我只是感謝他，但沒有歉疚。

什么時候開始，肖成了朱序的好朋友。他們一起打籃球，一起踢足球。朱序開始被很多老師關注，很多女生開始說“朱序是個很討人喜歡的男孩子”。我想這些朱序自己都不知道。我對自己微笑，或許喜歡上朱序也是老天的眷顧吧！

我打開QQ，朱序的空間一閃一閃地告訴我他有更新。我打開他的空間，微笑著一篇篇瀏覽，在看見一篇叫“放手”的日記題目時，我慌張地停了下來。鼠標發出嘀嘀的聲音，我才發現，原來，日記已經打開。朱序說他會忘記一個女孩，因為他想珍惜那個女孩到永遠。日期早在我認識他之前。我開始難過，我翻到最后一個跟帖，朱序寫到“喬，想不到還是和你一個班，看來歲月真的有輪回。”日期寫于上個周六。我的心情沒有跌入谷底，卻無處著落。我想，他大概都沒在意過，還有一個人在一直默默關注他。喬，那個連我都很喜歡的女孩，是他曾經的女友。

我想我要開始放棄了，我一遍遍地告訴自己。

快放假的時候，我看見他圍上了深藍色的圍巾，走在白雪的地上，那么突兀，那么孤單。然而喬脖子上的淡藍色絨球，卻同樣讓我對朱序的喜歡變得突兀和孤單起來。

三月的早春，我將脖子上的彩色圍巾卸下，我開始討厭藍色的事物，包括原來我最喜歡的天空，那一晃一晃的藍天徹底掏空了我的驕傲，填滿的全都是憂傷。

打開好久沒上的QQ，朱序的頭像在灰色地擺動。我點開他的留言，他用淡藍色的筆書寫著對我的喜歡。可是我忽然就覺得藍色的筆跡很刺眼，就像我不再喜歡的藍天。是因為刺眼嗎？我流淚了。我擦眼淚的手還未干透，就開始對著他的頭像傻笑。心想：“朱序，去年的那個時候，你在干嗎？”但我只裝開開玩笑，一律回復：“別開玩笑了！”心里卻隱隱作痛：“朱序，對不起。”

開學那天，朱序穿了件藍色的襯衫。我想他大概不會知道藍色給人的傷害有時候是致命的。他搬著一摞書走過我的身邊，我的頭發有微微地撩動，我想也只有他會讓我特別珍惜這個擦肩的時刻。那一天，我始終沒有回頭，朱序也沒有像過去那樣，在身后輕輕地叫我。我想，我們都是安靜的孩子，所以會一直安靜下去吧！

又一次排座，朱序坐在了我后面的后面的后面。我們也隨之進入了高三。我時常還會懷念從前朱序在我身后帶給我的溫暖，只是我們已經成了陌路，就像他和喬不曾多作言語。

我想朱序大概從來都不知道，我喜歡過他。所以我們陌路得理所當然，逃避的理所當然，沒有什么是必要的。

黑板上像明碼標價一樣寫著“277天”。也就是說280天后，我們就高三畢業了。我想朱序一定不知道，時間越來越少的時候，我們的距離也越來越遠了。總有些事是互補的，概率相加得一。他不會懂的，因為他數學不好。

沒錯，朱序，你說過我是一個有個性的女孩，但你不說我可愛；你說我是個愛笑的女孩，但你不說我開朗；你說我是一個笨笨的女孩，但你不說給我保護。所以我還是那個有個性、愛笑、笨笨的孤獨的女孩。

操場上，朱序還在踢足球。肖把球傳給了他，朱序又射門了。又進了一球，朱序他一直很棒。他和肖擁抱。肖向我揮手，我大叫“加油”。朱序卻抖抖腳，繼續向前走。我想，朱序，我們始終都是安靜的孩子，藍色的憂傷，明亮的憂傷，逃避的憂傷。

我轉過身，走進教學樓。樓梯前，一面大大的鏡子讓我把自己全放在了里面，我對著鏡子里的自己說：“努力，277天，高三的生活會更好！”然后，我努力地對著鏡子一直笑，一直笑……我安靜地在心里倒數：277、276、275……

編輯/付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