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眼看人

尹全生

燈火輝煌的城市，被一場大風雪攪得一片凄迷。零點時分，野狗幫在幫主大扁頭率領下，跑進市區覓食。它們原來都是寵物，后來被人們遺棄，逐漸匯集成了野狗幫。

路燈下，一個卷毛同類蹲在街道旁瑟瑟發抖，汪汪汪地哀泣。大扁頭走過去問究竟時，卷毛便哭訴起來，說自己是當天被主人帶到這個陌生地方的，可一轉身就不見了主人蹤影；自己餓了一整天了，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大扁頭當即指出，卷毛也被主人遺棄了。而卷毛卻不認同這種看法：“主人說過，我是他們的心肝寶貝，怎么能忍心遺棄我呢?”

大扁頭汪汪汪地笑起來：“你年幼無知，被人騙了呀——人的話往往都是反過來說的，因此你就要反過來理解!”

眾野狗爭先恐后地為大扁頭的話補白——

“我原來的主人是商人，他大喊大叫，說自己出售的貨物是正品名牌；這話你就要反過來理解：假冒偽劣商品才稱‘正品名牌!”

“我原來的主人是官員，他振振有詞，說自己是老百姓的公仆；這話你更要反過來理解：公仆就是‘老爺的注釋!”

“我原來的主人自稱為‘白衣天使……”

“我原來的主人自詡為‘人類靈魂的工程師……”

卷毛對眾野狗的話還是信不過：“人的話雖不可信，但白紙黑字寫在書上的總該相信吧——‘狗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這可是白紙黑字寫在書上的!”

卷毛的淺薄差點兒使大扁頭笑斷了氣：“《字典》才是人類解文說字的典范，你知道《字典》是怎么糟蹋我們狗的?”

眾野狗又爭先恐后地代答——

蠢且笨的人稱狗才，惡且貪的官稱狗官；

惡棍間爭斗稱狗咬狗，替惡人幫兇為狗腿子；

品行下賤謂之狗彘不如，小人勢利謂之狗眼看人；

仗勢欺人者稱作狗仗人勢，喪盡天良者稱作狼心狗肺；

行騙的貨色叫狗皮膏藥，歹徒不計后果冒險叫狗急跳墻；

無知而亂說莫過于狗屁不通，獻媚的丑態莫過于狗顛屁股；

給壞人出謀劃策者屬狗頭軍師，極其膽大妄為者屬狗膽包天

……代答最終變成了聲勢浩大、汪汪汪如潮的聲討。大扁頭最后作總結發言：

A、正因為“狗是人類最忠實的朋友”，人們才如此糟踐我們狗類；而對那些與人類為敵，甚至以人的血汗為食，養得腦滿腸肥的豺狼虎豹，人們反而對其敬畏有加，不惜動用法律來保護。由此可見人的虛偽、懦弱和可惡可憎。

B、當人的靈魂空虛，需要玩物填充時；當人失去使役對象、需要阿諛獻媚和順從的奴才時；當人感到卑微需要更卑微者陪襯，以顯示自身高貴時，狗就成了“人類最忠實的朋友”，成了人的寵物。而當人不需要“填充”、“使役”、“陪襯”，或另有新歡時，便“卸磨殺驢”、“過河拆橋”、“兔死狗烹”，把昔日的寵物遺棄了。“你卷毛落得如此下場，原因恐怕也就在這里呀!”

卷毛被煽動得義憤填膺時，誓言與人類斷絕關系，加入野狗幫，并用人們對罵時最刻薄惡毒的話罵起人來：“狗東西!”

大扁頭更正道：“應當罵‘人東西!”

眾野狗也都破口大罵，風雪凄迷中一片汪汪汪的聲音：“人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