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亦·難

周　萍

人生總是在不斷地失去，又不斷地獲得。我一直相信，失去是為了更好地獲得。

可是，去年的那個夏天，當一種失去突然降臨時，我的心全亂了。

相處了整整一年的那群孩子，曾經以為一直會相伴著走過三年的那群孩子，此后再不會有課堂上的和諧融洽了。一直期待著假期后的再次見面，甚至連再見時的問候都已在心里輾轉了數遍，可誰能想到，我和他們的交會竟只有那逝去的短短的一年。

才知道，有一種失去，會讓人如此心痛。

一樓最東邊的那個教室，依然只有幾步之遙，可我只能向西走了。校園真的很小，躲著不想再見，甚至不想回憶，只一個勁地在嘴角眉梢堆滿笑。

那幾個孩子找到辦公室，才知道，他們如我一樣，依然留戀。所有的記憶在那一瞬間，撲面而來。原來懷念，也是如此美好。

感謝無情的時光，它使最初的傷痛漸漸淡去，留下的是曾經的美好。

教師節，收到了他們的禮物和邀請。我沒有去，我不知道當我重新站在他們面前，面對那一張張可愛的面孔，我是否有足夠的力量露出他們熟悉的笑容。雖然傷痛已淡，但那每一處深印在腦海中的細節，目光所及，都會如細碎的石子投進心湖，激起層層漣漪。我在給他們的短信里摘錄了普希金的幾句詩：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將過去，而那過去了的，將變成親切的懷念。我告訴他們，感謝那過去一年的相識相知，雖然它短暫得如同擦肩而過，如同回眸一笑，但我已經擁有了美好的回憶。再見面時，讓我們微笑，因為微笑，是最真誠的祝福。

真的不想失去，渴望重新擁有?？墒?，即使是當下，轉瞬間也會成為過往。人生，永遠不會有暫停。我們需要做的，是珍藏過往，珍惜當下。

當下，我現在的二班，一群同樣乖巧的孩子，聰慧，有小小的狡黠。從他們的隨筆中發現他們也都在追憶那已成為身后風景的初三，濃濃的傷感源于離別時的不舍和昔日重來的渴望。一群多情的孩子。我喜歡。豐富的情感才會感知這世界的豐富，細膩的情懷才能體悟這世間的大美。當我的視線與他們暗含了試探與些許期待的視線相撞時，我能夠感受到，我和他們的相遇，將是那逝去一年的完美的延續。于是懂得，珍惜現在，便是珍藏過去。

日子在失去與獲得之間快樂地滑行。偶爾，我在教室里向二班講曾經的一班，講那個在隨筆本上寫下“為了享受陽光，我來到這世界上；為了成為陽光，我努力于世界上”的聰慧女孩；路上遇見時，我會向一班講現在的二班，講他們在聽我說了曾經的一班課堂上的踴躍之后齊刷刷舉起很多只手的情景。他們之間相識的會交流我課上的口頭禪、我一激動便要叫錯學生名字時的窘態。我們走得很近。我們很快樂。

總是會有別離。才只半個學期，分科了。抉擇，對這群孩子來說，艱難又痛苦。可是他們必須面對，必須學會堅持。才剛剛熟悉的老師同學又分開了。重組后的二班，課堂上涉及到離別詩：安能身如芳草多，相隨千里車前綠?？吹津嚾荒貍械拿纨?，硬生生將話題掐住了。最初的幾天，每個人似乎都在極力避開這個話題。

分到別班的兩個女孩子，在見到我的一剎那，淚流滿面。我知道，傷心總是難免的。面對傷心的她們，我知道，我不能傷感，我得微笑，微笑著鼓勵她們。我以為我經歷過，應該會很坦然，可是我錯了。別離的痛每一次都不一樣，卻同樣地讓人無處可逃。

隨筆本交到了我手上?！敖淌依铮辜拍弥荒茏屛覒涯盍?。甚至這些懷念，竟能讓我委屈地哭出了聲。”“我以為我已經出來了，卻又再次陷入悲傷；以為一切該想念的，我都想念過了，可誰知道，想念，卻沒有盡頭?！薄笆サ模械娜缭葡麩熓?，瞬間無痕；有的則如蚌中的一粒沙子，于錐心的疼痛中漸漸生出華美的光澤。”

張恒課前演講的題目是：別時容易見時難。都沒敢看他。點評的同學在對昔日二班的回憶中落下淚來。我最終也跟著落淚。感覺自己真是老了，脆弱得竟無法控制自己的傷感。不過，讓眼淚流出來也好。汪池站起來說：“懷念是痛苦又幸福的，因為我們還能懷念，還有舊可懷?！?/p>

其實張恒說錯了，見時難，別亦難。所以有人說：相見不如懷念。有相見，必定會有離別；與其承受一次次別離的痛楚，不如不見，只遙遙地懷念。

可是即便如此，我仍然抑制不住地渴望相見?；蛟S正是別離時的難舍難分，相見時的歡喜才益發美麗。便是那別時的“難”，也會在日后的懷想中纏綿成深沉的詩歌，成為不朽。

（作者地址：江蘇張家港高級中學郵編：215600）

責編：葉萬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