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充滿孩子氣的大師

孫孟晉

兩種文化里的人，在某一個點上，你能看到彼此，盡管語言不是很暢通的。

披特(來自德國的先鋒爵士大師)有時候像一個孩子，但我還是很喜歡他。他比搭檔米歇爾早來一天，又晚走一天。

他第一天(6月21日)來的時候，看起來很紳士。我不知道他喜歡去哪里?結果，我們走到陸家嘴的擺渡口，然后我們和很多上下班的人一起擺渡。他顯然很喜歡看黃浦江，拿出相機拍攝。他跟我說，你去過漢堡嗎?那里和這里有點像。

發現有人在吹口哨，第一二次以為是別人。但第三次發現身邊無人，和他并排走，他的胡子擋住了他蠕動的嘴唇。后來，發現他凡是高興時，就會吹口哨。

因為我的口語不好，我們根本無法往深處交流。或者說，我們總是以記敘某個事情，來明白對方背后的想法。

我們走啊走，結果他受不了了，很禮貌地說，他想喝咖啡。然后，又說不累。第二天，我聽到他對米歇爾說：那簡直是把我當機器了!

后來，他們肯定發現這個中國人很直接，其實，我根本沒能力去表達委婉，而不是我不想委婉。再過一天，他們信了，這個中國人不是個壞人。

比如，去東方明珠塔觀景。我替他們買了票子。后來，我觀察到他們并不高興，在國外這應該是VISITOR自己掏錢的，他們可能會想，他為什么這樣熱情?

6月23日，披特?布羅茲曼和米歇爾在上海證大現代藝術館舉辦了一場特別的演出。披特不是個簡約派革新者，米歇爾的鼓也非常密不透風，經常在披特顫音的疾進與震顫里，我們感受到的是米歇爾的猛沖猛打。

演出完，披特和米歇爾非常高興。除了演出場地和觀眾都讓他們滿意外，一切都兌現了。也許，在這之前，中國人的信譽在他們看來，還不是百分之百能夠相信的。

第二天，披特想去上海博物館，中午吃飯時，披特講了很多他的心里話。他說起，他曾經是個工人階級的年輕人，正值納粹被消滅，但是那個時代的德國年輕人非常壓抑，所以，他去尋找自由的表達(這是為了回答我，音樂里有沒有憤怒的問題)。也就是，他在闡述一種更深層的實驗爵士在他身上發生作用的背景。

他又說，昨晚他的妻子出現在他的夢里。他說，他的妻子去年去世的。由于語言問題，我沒法知道他告訴我這個夢的直接意思。

后來，他和米歇爾聽我講，我爸爸在60年代倒霉的事情，以及我到了17歲不再畫畫的原因。他問我，你父親教你畫畫嗎?我說也是因為父子的對抗而不學下去，他說他因為對抗而不喜歡古典音樂(他父親是馬勒迷)。

那天下午，披特一個人在博物館里呆了三個小時。他出來說，時間還遠遠不夠。

米歇爾提前一天走了。留下的一個晚上和半個半天，又是我和披特兩人面對，他漸漸地直接表露情緒。

從4Live出來時，他直接說：愚蠢的事開始了(他當然不會喜歡聽中國民謠現場)。我們"不歡而散"。

第二天(也是最后一天6月25日)，他還是要我陪他出去走走的，他是一個真正的旅行者。我告訴他，去龍華寺吧。他說是個好建議。然后談起了他不喜歡日本城市里的寺廟，他喜歡日本鄉村的寺廟。現在回憶起，他可能是在表達，我介紹的城市里的寺廟，也一樣吧。

我告訴他，我下午1點半有個會議。然后，我們拗了起來，他說11點半是他的早飯時間，而我說因為我要去開會，我必須現在吃午飯。他說沒問題，我可以吃一點點，我陪你。

我把他送進龍華寺，他看到有很多樹，又安靜。吹起了口哨。我說，我不得不走了，他一把抓住我，擁抱了一下。兩種文化里的人，在某一個點上，你能看到彼此，盡管語言不是很暢通的。

送他上機場的時候，心里面有點傷感。人與人，是瞬間一擦而過的，我并不以為，以后百分之百能見到他。我說，希望你一切都好。

我們再次擁抱了一下，他說了一句：我的朋友……

他力氣很大，因為他拖的行李很重。他是個旅行者，他想去很多地方。他有個兒子，是硬核朋克樂隊的吉他手，還有一個女兒。兒女都住在柏林。

他住在科隆附近的一個中等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