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電影《色戒》

馬明博

被欲望包圍

喜馬拉雅山麓某處遠離塵囂的地方，阿普喇嘛帶領一隊僧侶去迎接閉關靜修三年的喇嘛扎西。湛藍的天、透明的陽光、清澈的湖水、隨風招展的經幡、矗立于歲月深處的佛塔，丁冬的梵鈴，構成令人眩目的高原風景。

這時，天空中，出現了一只鷹。

鷹從大地上抓起一塊石頭，飛到羊群上空，扔下來。石頭砸在一頭羊的頭上。羊死了。

直接落地抓羊有危險，所以鷹選擇用石頭作武器。鷹很聰明。它為什么要砸死羊？因為欲望，捕殺獵物的欲望，滿足食欲的欲望。

故事尚未展開，已經充滿暗示。

洞穴幽暗，借著洞口的光亮，我們看到盤腿打坐三年的扎西。他須發垂下，覆蓋顏面，置放在膝上的手指甲很長。這時，一個銅缽喚醒了他。喇嘛們把扎西抬到湖邊，擦去他身上的塵土，剃去污糟的發須，剪去長成曲卷的指甲。洗凈之后的扎西，如同一個剛剛出生的嬰兒，他臉龐透著白凈。由于長年在幽暗的山洞打坐，此時，他如初出的小鳥，還無法睜開眼睛。騎在馬背上的扎西，有著一張清秀的臉。

回寺的路上，馬背上的扎西雙目微睜，手舉一片綠葉，看了許久。

扎西，這位完成三年閉關修行的年輕喇嘛，回到寺院調養身體。

這是一張線條柔和的臉，仿佛沒有些許的煙火塵埃。然而，他卻意外地遭遇一連串的情欲，那一夜夜矗立起來的欲望，在漫無邊際的黑暗里令人莫名地驚懼，甚至夢遺。

一場法會正在進行。頭戴面具表演金剛舞的扎西，忽然停了下來。他的目光粘在一個給孩子喂奶的少婦胸口。扎西魂不守舍，愣在那里，面具張大嘴巴，扎西跪在當地。轉世而來的小活佛看出扎西目光的不堪。阿普喇嘛把扎西拉出法會。

扎西隨阿普喇嘛去為村莊的豐收節誦經。這時，女主角琵瑪出場了。

通過扎西的眼睛，琵瑪最先呈現在觀眾面前的，是一雙帶著銀鐲的手腕，她正在為鄉親沏茶端水。念經時，扎西眼睛亂轉，他注視著琵瑪的手腕，心馳神往。

對于一個從小就進入寺院的男人來說，女人無疑是神秘的動物。扎西不由自主地愛上了這個叫琵瑪的少女。他喜愛她美麗的眼睛，愛她厚而鮮紅的嘴唇以及帶著銀飾的手。琵瑪像個精靈一樣，帶著扎西的目光輕輕飛舞。

夜晚，扎西和阿普喇嘛住在村里。幽暗的門洞里，扎西與琵瑪相遇。他手里的燈，再次照亮琵瑪美麗的臉龐。這一夜，當扎西睡去時，琵瑪悄悄走來，躺在他身邊。

早晨醒來，扎西醒來翻了個身。此時，他發現阿普喇嘛坐在身邊。扎西頭腦中還殘留著昨夜的夢。

為了解救扎西的心，阿普喇嘛讓他去見一位啞巴喇嘛，希望他能夠領悟“情欲的本質”。

崎嶇的山路，一只黑狗與扎西相伴。在啞巴喇嘛那里，扎西瀏覽了修“白骨觀”的圖片。在蠟燭前，那些看似美妙的男女交歡圖片，稍微轉變角度，恣情的男女變成了森然的骷髏。紅顏骷髏的寓意，在撲朔的燭火上，漸漸蔓延，愈演愈烈。扎西卻看得津津有味。

回到寺院，扎西對阿普喇嘛說：“佛祖在29歲之后，進入寺院，成為佛祖。這是因為在此之前，他體驗了人間的一切。我呢？從5歲就在這兒，什么也沒有經歷過！我們怎知佛祖的覺悟不是受俗世生活啟發？阿普，我一直嚴守戒律，可是佛祖承諾給我們的幸福在哪里？佛祖曾說，‘你不應道聽途說，要接受我的教誨，除非你明白我的立場。我想去走佛祖29歲以前所走的道路。因為有些東西，必須擁有之后，才能放棄！”

阿普喇嘛告訴扎西，“你在村莊時做的夢，不是夢。”

扎西想到了美麗少女琵瑪，潛藏在身體里的欲望一發不可收拾，再也無法平息。只一個眼神交錯，便教經書三千卷，不敵紅顏一笑間。

天要亮的時候，扎西決定還俗去走釋迦牟尼29歲以前走過的道路，以便明白他的立場。他選擇了出走，離開寺院。

阿普喇嘛看著這一切，但沒有阻止他。

沉溺于娑婆世界

離開寺院的扎西，在湖邊洗浴，換上俗世的衣服。他要去找尋塵世的幸福。那只一直與他相伴的寺院的黑狗，再也不追隨他，揚長而去……

扎西找到了琵瑪。山林間，陽光下，兩個饑渴的年輕身體，撫摸、舔吻、顛覆，一次次令人顫栗地暈眩，……扎西的喘息融入少女琵瑪風騷的胴體，灼熱的欲望揮灑得酣暢淋漓。

就這樣相愛，結婚，后來又擁有了一個可愛的兒子卡瑪。扎西和其他村民一起辛勤勞作。

糧商來村莊收購了。扎西發現糧商的把戲，揭穿了他在磅秤上做文章欺騙農戶的伎倆。糧商離開之后，扎西到城里賣糧，多賺一倍的錢。

然而，來年要豐收時，突然一把烈火，燒掉了扎西一半的田地。

扎西瘋了一樣尋找縱火者。在城市，他找到糧商，卻被暴打一頓。

扎西感覺到從未有過的羞恥。

女傭蘇亞塔是個美麗妖艷的印度女人。扎西在家養傷時，琵瑪代他去城里辦事。扎西抵抗不了蘇亞塔的誘惑。事后，狼狽不堪的扎西叫蘇亞塔離開，蘇亞塔不以為然地說：“琵瑪知道。她說過，這件事早晚會發生的。”

扎西暗暗吃驚。

扎西想起有一年雪后，兒子卡瑪要跑向冰天雪地的室外。扎西伸手想攔住兒子，琵瑪卻壓落扎西伸出的手。“讓他自己發現，不要過份保護”。

生活在塵世中的扎西，因為愛欲，有了妻子，有了兒子，不斷追逐財色，放縱貪瞋癡的欲念。他所擁有的這一切，就是俗世中所謂的“幸福”。

然而，這些世俗的幸福，并沒有帶給扎西永恒的欣悅。

此時，扎西發現，美麗的世俗中，煩惱紛擾多得超出他的想象。

在欲望中突圍

阿普喇嘛去世了。臨終前，他托人給扎西帶來幾句話，“請你告訴我，人的一生，是滿足一千個欲望，還是戰勝一個？”

還俗，做愛，生子，生氣，嫉妒，偷情，猜忌，盡管他在滿足這些欲望，然而他得到的是不是滿足呢？

扎西發現，欲望是無止盡的。

因為有欲望，幼年出家的扎西，在經歷苦修之后，墜入情網。當一個欲望滿足后，便有千百個欲望泛濫。還俗，結婚，生子，過了數年世俗生活，扎西依然迷茫。

在佛法與俗世之間，他都找不到岸。

深夜，心灰意冷的扎西悄然告別熟睡的妻兒。他準備逃離俗世，重新回到寺院去修行。

他來到湖邊，剃去頭發，脫掉衣服，入河洗浴。待他走到岸上，喇嘛扎西再次出現。

換一身衣服，能改變人的本性嗎？

在寺院外邊，琵瑪追了上來。

滿臉淚水的琵瑪問扎西：“你知道耶輸陀羅嗎？她是佛祖在俗世時的妻子。她美麗善良，深愛著她的丈夫。他們的兒子羅候羅聰慧過人。然而，他的丈夫竟在一夜之間，拋妻棄子，去流浪苦行。你知道善良的耶輸陀羅有沒有怨恨？有沒有痛苦？釋迦牟尼成佛，普度眾生，卻有負于那個深愛他的女人。”

有風吹來，那個叫琵瑪的女子，頭發被風吹起。她面對著這個曾經為她墮入塵世的男人，緩緩地訴說著。她知道，說完之后，這些話就會被風吹散。

“母親不會拋下自己的孩子，只有男人能做到。扎西，只有男人這樣做。”

這番話，讓扎西涕淚橫流，哭倒在地，他說：“琵瑪，別說了，我跟你回去。”

“扎西，如果你對佛法的渴求像對我的愛欲一樣強烈，那么，你可成佛。”

琵瑪彎腰把一個包裹放在扎西面前。

那是一只裝滿了食物的僧缽和一串念珠。

“你去成佛吧，這是我最后一次為你準備干糧。”

扎西葡伏在地上，流淚不已。當他抬起淚眼，琵瑪已不見。

眼前赫然一塊刻字的石頭，正面寫道：

如何讓一滴水永不干涸？

答案在石頭的背面：讓它流入大海。

寺院門口這一幕，對于扎西來說，又像一場夢！

生活中，我們一旦擁有了渴望擁有的事物，便很難戰勝自己放棄擁有。然而，這些擁有只是表面的，面對死亡，人真正擁有的是什么？

人的欲望永無止盡。只有戰勝這些欲望，才能戰勝自己。戰勝了欲望，我們擁有了自己的心。

扎西抬頭望著蒼穹，臉龐依舊蒼白潔凈。

是的，他終于經歷了塵世的誘惑，并將心靈洗得如天空一樣透亮。

就這樣，扎西撫摸著那些誘惑留下的痕跡，結束了他在世俗的修行。

選自《新散文論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