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玉米
“我先將鞋子脫下。以表示敬意,再點香祭拜,并將祭拜的灰涂在自己的面頰,祈求愿望實現。”老人跪在教堂里虔誠地祈禱——請將我的生命再延續七天。
這天傍晚,他的兒子告訴他一個好消息:再過七天,他就可以當爺爺了。然而,醫生卻同時告訴他:他最多只能再活三天。
活了這么久,他自然明白一個道理:生命的儲備,并不像手機續費那樣簡單,生命沒有第二次時機。
老人不斷念誦禱文,淚流滿面。教堂外下著雨,水汽飄進來,在巨大的穹頂織成一道網。他的別墅也有豪華的穹頂,他的客廳里掛著世界上最貴的畫——畢加索的《拿煙斗的男孩》,價值1.04億美元。他幾乎沒花費什么時間,只是往索斯比拍賣行打了兩個電話,他的委托人便搞定此事。
他的廚房里放著世界上最貴的櫥柜,價值3660萬美元。但他從來沒進過廚房。哪怕三秒鐘,他都覺得浪費。
他曾在墨西哥Marqujs酒店,度過三天。總共花費了840萬美元——當年他還很年輕,愿意用52美元買1秒鐘。
他還有一雙紅寶石和白金制作的涼鞋,準備送給一位歌星。他追求她一個星期,全部時間加起來,至少價值159萬美元。
他開著世界上最貴的勞斯萊斯,售價1500萬英鎊。他擁有此車,只是為了在最短時間,能從辦公室到達高爾夫球場。
在他家中。利用率最高的,大約就是那款18K黃金制造的浴盆,價值1.2億日元,他每天花40分鐘躺在里面,打個盹兒。偶爾,他會夢到少年時追逐落日的情景。
他的生活沉浸在礦石、金屬,還有大量珍稀動物的皮毛中。他的生活奢華而惶惑。他把人生的所有時間都物化了,時間幾乎成了他的奴隸。他曾手握權杖,享盡人間榮耀。而此時此刻,他可憐巴巴地跪在教堂,幾乎全身赤裸,只祈求七天時間。
禱告持續了四十分鐘,老人想再和醫生確定一下,關于自己的生命,在他的觀念中,生命可以用時間換算,而時間可以用物質衡量。他掏出手機,這只手機功能很簡單。卻因為足夠的鉆石和金屬,價值4萬美元。他撥通一個號碼,就像啟動了按鈕。倒計時開始——
“如果能夠延遲七天,我愿意……”老人聲音顫抖,完全失掉往日的風采。他明白自己現在的角色,十分卑微。他在祈求,但醫生沉默著。
老人繼續說:“在我擁有的全部奢侈品中,唯有時間沒有明碼標價。但我們都想用簡單的公式衡量它。我們觸摸不到它,它無處不在,可以隨意揮霍,卻又如此冷酷。”
醫生說:“其實我也不能確定,也許四天,也許三天。您知道,醫療儀器也會有誤差。醫療儀器無法精確計算癌細胞侵略的速度。癌細胞比時間更冷酷。”
老人掛斷電話,這場生意談崩了。討價還價沒有成效。他最后望了一眼神祗,然后離開教堂。走向死亡。
雨越下越大,直到老人躺在冰冷的床上,天空也沒有放晴。兒子守護在父親身旁,他面對一個垂死的人,而在醫院的另一面,他的妻子正等待著生產。在時光交錯中,兩個掠過的生命擦肩而過,一切都凝固在最初的三秒鐘。
老人把目光轉向窗臺,那里放著一個小玩具。兒子讀懂了父親的目光,他把玩具拿過來。放到父親手中。那是為紀念吉蒂貓誕生30周年制作的,這樣的時間重量,再加上白金材質,那個玩具雖然身高只有41毫米,重75克,卻價值1000萬日元。
老人凝視著吉蒂貓手中的權杖,是的,吉蒂貓的象征意義,并不是它能與多少金錢等值交換,而是它控制了時間——白金能存在多久,這只吉蒂貓便能存在多久。
老人的眼睛突然瞪大了,回光返照的一瞬間。他充滿了嫉妒。
吉蒂貓失手滑落,在房間里發出沉悶的一響。倒計時停止。就像鐘表上最后一個齒輪崩斷了。
與此同時。遠遠地有一聲嬰兒的啼哭響起,老人不知道,那是神祗對他的回應,還是天使另類的感召?
李艷陽摘自《愛人品位》圖/夏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