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 真
1862年,托爾斯泰伯爵向索妮亞求婚:“如果我不再表白,我將開槍自殺。”這時。托爾斯泰34歲,正度過了他放蕩的青年期。索妮亞18歲,聰明熱情,對愛情充滿了美妙的狂想。然而,在結婚前夕,她受到了當頭一擊——托爾斯泰出于一種“誠實”與“懺悔”的道德動機,把他的全部日記拿給索妮亞過目。說謊、亂交、嫖妓、酗酒,婚前與農婦阿克辛雅瘋狂情愛。并生下私生子……一個男人對其放蕩史的坦白,帶來的是一個女人對愛情的絕望幻滅!此后,這則維持了48年的婚姻,在愛與恨的反復糾葛中,不得善終。
每個偉大的男人,在女人那里,似乎都有一塊“軟肋”。蘇格拉底再雄辯。一切言語在他妻子那里。也有理說不清。還好,蘇格拉底足夠豁朗,他把悍妻當頭潑下的一桶涼水,詼諧喻之“我早知道打雷之后一定要跟著下雨”。林肯再英明,也要終生遭受悍妻瑪麗的暴烈及動輒咖啡澆頭。當然,林肯足夠幽默,他向世人證明有一個怕老婆的總統的國家,將會是更民主的國度。或者說,大師與丈夫。壓根是兩回事。
托爾斯泰與他的妻子索妮亞呢?我想。如果不是晚年索妮亞陷入一種歇斯底里癥,在精神上自釀悲劇,她稱得上是一位偉大的妻子。
從19歲開始。索妮亞一共為托爾斯泰生育了13個孩子,并做了3次流產。托爾斯泰一生,沉溺于床事之歡。即使在中年皈依后,依然在禁欲與欲望之中掙扎。“我不跟你一起睡覺,無法激起創作靈感……”索妮亞的前半生,充滿犧牲精神,出色地完成了人婦與人母的角色,并才干出眾,打理雅斯納亞莊園,使其財產收入較原先增加四倍。更重要的一點是,她每夜挑燈抄寫托爾斯泰的文稿,在她不厭其煩、無比繁冗的謄寫之后,《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等巨著浩浩蕩蕩地誕生了。
幸福的家庭大多相似,不幸的家庭卻各不相同。托翁的這句著名斷言,赫然寫在《安娜·卡列尼娜》的扉頁上。信徒多如山的大師,在這場婚姻糾葛中,到底充當了一個怎樣的不幸角色?終其一生,他多情而軟弱,自負而彷徨,無私而自相矛盾。而索妮亞,則始終精力旺盛,強悍異常。愈到晚年,她隨更年期而來的支配欲、狂躁癥,愈發強大。
倆人的家庭矛盾,絕大因素。就出在對生活等級的選擇與對待財產的價值觀分歧上。托爾斯泰在寫了《戰爭與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兩部鴻篇巨作后,突然對自己的作品產生了一種“羞于提起”的否定與厭惡。更有甚者。他對靠自己作品贏得版權以及對私有財產、貴族生活產生了罪惡感。在中年信仰危機之后,他皈依基督,并領會基督之愛,發展為“托爾斯泰主義”。他宣布1881年后的所有作品版權公有,并欲把自己的莊園分給貧困的農民。親近農民,一副農民裝束,擇時下田地勞作。
在他的莊園,他與妻子就著作版權與私有財產問題,進行了一場“至死方休的爭吵”。孤獨!隔閡!叛離!晚年的托爾斯泰。陷入了一種終極的孤獨與眾叛親離之中。索妮亞終手成為一個精神失常的女人,爭吵與自殺,妒忌與發作。家庭成了不幸的地獄。大師托爾斯泰,日漸在家庭糾葛中耗盡精力,疲憊絕望。出走的愿望,一次次在腦中醞釀。“像一個印度信徒那樣出走!”
1910年9月24日,托爾斯泰和索妮亞結婚48周年紀念日。信徒布爾加科夫為他們拍了一張照片。這是他們的最后一張照片。照片中,索妮亞緊攥著丈夫托爾斯泰,如同攥緊她余生里的愛與財產,她依然身材健壯,精力充沛,臉部透著神經質的乖戾痕跡;但托爾斯泰,白須,自發,駝背,衰老,兩眼直勾勾盯著鏡頭,除了冷漠,孤獨,他的眼光已不投向眼前人。他對女人的恨意,從安排安娜·卡列尼娜的臥軌自殺開始,到晚年更甚。
1910年10月28日。莫斯科寒冬。托翁82歲。他在拂曉前離家出走了!“親愛的索妮亞,像每個老教徒那樣,想把自己生命的最后時光奉獻給上帝。感謝你,并懷念你給予我的一切。”至死方休的愛恨交織。隨后,在出走的途中。他在一個三等車廂里感染了肺炎,不治,逝世。
一位大師,心力交瘁,逝于家庭糾葛。逝于生活與信仰的矛盾。是皈依,還是流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