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興
20世紀50年代末,在遠離城市的一個小鎮———說起來是鎮,其實就是一條小街、幾個小商店(那時名叫供銷社)什么的。廣袤的農田和小丘陵將這一條小街簇擁著,當地農戶操著一口不太好聽懂的土話。
鎮上有一所小衛生院,院長是一個年輕帥氣的小伙子,用現在的話來形容,他長得很酷,頎長挺拔的身材、高高的鼻梁、一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一看就不是當地人———他是大學畢業后因家庭成分問題而分配到這個小鎮的。
一天天下來,他逐漸適應了小鎮的生活,在那所簡陋的衛生院里創下了一個又一個“奇跡”:支農勞動時不小心用釘耙挖傷了腳,不打麻藥,自己動針縫上,繼續上工;用籃球盛氧氣,騎自行車從城里趕回來,為一個垂危患者輸氧;在當地農民異樣的目光中給難產的農婦接生;土法上馬,將一個胃病嚴重的患者切除三分之二病灶的組織……從帥氣的青年到干瘦的老頭,40多年過去了,他是小鎮上婦孺皆知的名人,有村民背地里叫他大膽“屠夫”。
退休后,他搬到了城里,沒過多久察覺了身體的異樣,檢查的結果:癌癥。家人沒有隱瞞真相,直接將事實告訴了他,因為他們知道,對一名資深的大夫隱瞞病情是何等愚蠢的事情!他住進了醫院,顯得很平靜。
有一天,正當他在病床與老妻說著不緊不慢的家常時,一位鄉下老人來到他的病房,一手拿著兩只雞,一手拎著西瓜,叫著他的名字。他愣住了,一時想不起這位老人是誰。老人說自己是那偏僻小鎮的農民,10年前是他治好了自己的胃病。他更加詫異:您是怎么找到這里來的?老人操著他所熟知的土話告訴他:得知恩人生病的消息,幾乎走遍了這城市里的所有醫院。因為不識字,每到一家醫院的住院部,就請護士將住院病人的名單念出來,老人一個個聽音辨別,終于在這里找到他。他和妻子拉著老人的手,淚如雨下。
他做出了一個決定:離開都市醫院,放棄手術治療,到工作了一輩子的小鎮去看看。妻子陪他走過小鎮,到田野去散步。來到一個依山傍水的地方時,他停下了,用一種驚喜的目光打量四周。這時,近處一個在田間除草的漢子走過來,毫不陌生地和他打招呼:醫生,你還好吧?在看什么呢?他說:這里適合我身后啊!只是我家不在這里了,子女們在清明節時來這里可能不方便。那漢子先是愣了一下,繼而說:沒問題,你安心在這里吧,我們會照顧好你的!沒過多久,這里添了一座新墳,沒有顯眼的墓碑,墳上蓋滿鮮花,常年香火不斷,一到春天,滿坡的映山紅在墳前爭奇斗艷,陪伴著他。那景象,正如歌謠所唱:“你看那漫山遍野,你還覺得孤單嗎?”
(薛小玲摘自《武漢晨報》2007年3月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