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塵馨
10月的最后一個星期,是屬于古城蘇州的盛大節日,籌備了數月的第16屆中國金雞百花電影節暨第26屆金雞獎頒獎典禮在這一周上演。從火車站到每一條主要街道邊,這個不大的城市里,幾乎貼滿了電影節的海報,所有四星以上的酒店都掛著歡迎嘉賓的長長橫幅,一位載客的私人摩托車司機說,金雞獎能在蘇州舉行,真好,這樣他就有機會看到些個明星了,說時臉上漾溢著幸福的笑。很顯然,這個城市和它的市民甚至比電影節的主人,更向往這個節日的到來。
電影節開幕式在蘇州體育中心舉行,向市民銷售的門票分50元和100元兩種,這個價格算是所有同檔次明星演出中最低的。來現場的蘇州市民占據了半個體育場,很多人舉起閃亮的燈牌,燈牌上寫著他們喜歡的來參加演出的“好男”的名字。現場的最高潮來自蔡依林又歌又舞的表演,奔放的“舞娘”看上去就像是在一群端坐著的白發叢生的老電影人頭頂上,舞動著年輕的大腿;而觀眾把最熱情的掌聲獻給他們熟悉的蔡琴,她的歌聲依然深情款款,但那個曾不斷與之相提并論的臺灣著名影人的名字已經離她越來越遠了,就像這臺中國影人離得越來越遠的電影節和它的開幕式,空留歌聲回蕩。
中國著名電影評論家羅藝軍也在開幕式現場,作為中國影協書記處前書記、lO屆金雞獎評委,年過80的他還是當年金雞獎創辦的主要成員之一。26年前,一群對電影充滿無限熱情的中國影人,以近乎神圣的心情,制定出這個國家最高級別電影評獎的章程時,不會想到它尷尬的未來。
曾經的權威
文革之后,萬物復蘇。一度停刊的《大眾電影》雜志1979年開始恢復,是年,這本雜志就和中國電影一起,創下了中國電影史上前所未有的高度:年發行量760萬份,觀眾觀影人次293億(以十億中國人計,相當于每個中國人在1979年看了近30場電影。而今天,一年中每15個人僅一人看一次電影。第二年,由老百姓通過《大眾電影》投票評選的電影獎“百花獎”,也恢復評選。

也是在這一屆“百花獎”中,由普通觀眾投票選出的“優秀電影”是數量最多,但最良莠不齊的,創辦電影專家評獎的呼聲隨之出現。羅藝軍回憶說,1981年1月,在文革后電影藝術家的第一次聚首的研討會上,大家一致同意創辦一個以專家為評審團的評獎,而在此前主持中國電影工作的夏衍和陳荒煤也有這個設想。2月,影協書記處即開會決定,舉辦金雞獎。倡議提出后,普遍征求電影界的專家、工作者意見時,大家都熱情響應一致贊同。
隨即影協成立工作小組,首要之先是起草坪選章程和評選細則。羅藝軍當時任《電影藝術》副主編、影協書記處書記,是其中一員。如今,仍然健在的見證者只剩兩位,另一位是當年影協的常委會成員于敏。
羅藝軍回憶說,那時大家十年沒有干過自己的業務了,每個人工作熱情非常高,從起草方案到制定程序、標準等等一系列事情繁瑣而復雜,制定之后還要上報有關部門復核批準,整個過程僅用兩個月。
于敏在后來所著的惟一一本關于金雞獎的書《‘金雞評述一紀》中談道,那個時候便確立了這個獎項的特點:一、學術。這是該獎的靈魂;二、爭鳴。只有藝術、美丑、和真偽之爭;三、民主。任何參與專家沒有高下之分,都是一票之權。而這個獎的名字“金雞”,來源于大伙看到周恩來一幅題字“聞雞起舞”。
為了保證其公平和權威性,當時的文化部副部長陳荒煤訂了一條規矩,所有在職的電影單位的官員,部長、局長、各個電影制片廠廠長等都不得參加評選。這條規矩一直保持到1989年——第九屆金雞獎。
隨即,中國影人就迫不及待地開始籌備第一屆金雞獎。參評的影片從1980年生產制作的82部故事片中挑選而出。5月,就評選出了結果。
第一屆金雞獎就出現了“雙黃蛋”。羅藝軍告訴記者,這個“雙黃蛋”的來源還和他有關,“評委最終投票的結果,最佳影片提名的兩部影片非常接近,謝晉的《天云山傳奇》比《巴山夜雨》僅多一票,結果是《天云山傳奇》得獎。那時我說,這是金雞獎第一次評選,最好能評得更圓滿一些,雖然我投的是《天云山傳奇》,但《巴山夜雨》僅僅因為一票之差輸了,實在有點冤。我提議是否可以并列獲獎,但把《天云山傳奇》放前”。
這個基于心疼優秀電影落選的建議,被評委們認為最能完整準確地反映評委會的意見。于敏在書中也記錄說,“評選工作進行得十分順利,結果也很圓滿。”
“所以雙黃蛋,并不是電影節的恥辱。只是年年雙,而且后來‘雙的太離譜,太沒理由了,讓人不能接受。”電影學院教授鄭洞天認為當年的“雙黃”和現在出發點和理由根本不同。他從第三屆開始介入金雞獎評選,那年40歲,是作為惟一的年輕導演身份加入。
從雄雞到雞肋
羅藝軍說,開始兩屆,大家心里都沒底,辦得小心翼翼,沒想到結果一出,引發電影界極大的反響和熱情,“幾年下來,威信極高。直到現在,大家還是說‘金雞獎是中國電影的最高獎,就是因為它那時成為了所有電影人夢想的目標。”而單位的分房、漲工資、評職稱也都和這個獎直接掛鉤,因為只要有提名,就算是國家級專家了。
據當年退下來的評委透露,那時國內所有的評獎里,領導人最重視的就是金雞獎。也因此,金雞獎從第一屆開始至今,都遭遇不同程度的“曲折”歷程。
于敏和羅藝軍在回憶中都提到,第一屆獲獎名單送報上級有關部門后,得到批復,要求把兩部獲獎故事片順序互換,才可以公布。理由是“《天云山》那樣表現右派不準確”。
相比2001年羅藝軍最后一次參加金雞獎的境況,他覺得當年的評委是“幸福”的。他說,因為想看看金雞獎到底變到什么程度了,所以答應參加。2001年金雞獎評選,“學術的討論在名義上都保留著,可我當時想的就是怎么趕快把它評出來。”羅藝軍說,領導親到評選現場對評委表示慰問,并宴請大家說“你們辛苦了”,接著說“某某領導看了什么片子,他很欣賞”,于是,幾個代表官方的評委就明確跟其他評委說“希望各位高抬”。以羅藝軍直率的個性,從此之后他就再也不參加評選工作了。
鄭洞天很清楚地記得金雞獎的轉折,從90年代開始,評委的組成成員開始變化,之前為避嫌不準參與的人都陸續進入評委名單,他們名字的后面多了—個稱號,叫“電影事業家”。而不知從哪屆開始,所有評委的后注更直接標出其官銜或社會任職。
“但是,在今天已經沒有人較這個真了。只想能盡早結束。”鄭洞天感嘆到。
10月27日晚,仍被打扮成盛典的金雞獎頒獎禮,在被稱為“東方威尼斯”的中國水城蘇州如約舉行。那位熱愛中國電影的威尼斯電影節主席馬可·穆勒應約專程從意大利趕來捧場,可是幾月前聚集在西方威尼斯的一眾中國影人卻沒有一位出現在自家的水城湖畔。
幾乎同時舉行的東京電影節和羅馬電影節,雖然大小規模不等,卻都吸引了來自中國的一線影人不遠萬里前往,他們包括范冰冰、苗圃、蔣雯麗等,蔣雯麗還在第二屆羅馬電影節因影片《立春*喜》獲影后。
“這么大一個國家的獎怎么說它還是能起一點作用的。我們總希望它能盡快(恢復到從前的影響)。但是很難了。”81歲的羅藝軍嘆惜說,最后他說,他希望自己還能為中國電影再做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