郇 麗
短短五六年時光,高校從銀行眼中的貸款“黃金客戶”,變成了有可能“綁架”銀行的“高風險行業”,當初高校、銀行、地方政府的“三方謀利”就這樣滾成了數千億銀行債務的燙手山芋
大學里財源滾滾的好日子已經成為了過去。復旦大學社會學院院長謝遐齡對記者說,現在復旦大學有幾個專門的部門負責在外面籌款,但難度都很大,現在學校要籌集20萬~30萬元的款項都需要校長親自出面協調,上百萬就都算大資金了。而普通教師如果需要錢去做事情,基本都是自己想辦法——出去辦班是最常用的辦法。
而此前五六年,則是另一番光景。中央財經大學銀行業研究中心主任郭田勇介紹說,那時候,在商業銀行眼里,大學是黃金客戶,如若聽說哪所大學要建新校區,通常是幾家銀行同時找上門,而大學通常也樂在其中:既然都來了,那就都貸吧,至少可以多蓋些房子。
現在不一樣了。根據交通銀行辦公室下發的一份2006年風險提示,其已把教育行業列成貸款的“高風險行業”。文件說,各分行在具體核定貸款額度時,要評估其貸款需求與實際償債能力是否匹配,各分行要嚴格限制新增授信,原有貸款也應考慮逐步壓縮。
銀行從來都是嫌貧愛富的,高校與商業銀行間的蜜月早已結束了。
曾經一拍即合的游戲
1999年,高校擴招伊始,有關方面提出,“要大擴招三年,使高校招生人數翻一番。”1999年高校在校生413萬人,2001年達到719萬人,招生規模則從1998年的108萬人增加到2001年的260萬人。
中山大學原黨委書記李延保對本刊記者介紹說,擴招之前我們的大學基礎設施都很差。那時候的校園很小,一般都只有幾百畝。文革前中山大學校園的整個容納人數沒有超過5千人,現在都達到6萬多人了。李延保說,擴招后中山大學一個宿舍里要擠10個人,可謂密不透風,再往宿舍里增加人也不可能了,只有建校舍。“要建肯定要考慮得長遠些,至少能維持一個相當長的時間,不能沒幾年就面臨淘汰。”李說。
擴招讓所有中國的高校都在這個時期迅猛增長,但教育經費的增長卻只有2倍左右,就是說國家的投入沒有同比例增長。李延保說,學校就只好用未來的錢做這些事情——向銀行貸款。而這個做法得到了各級地方政府的默認。有的省對高校貸款政府貼息,如廣東省就是貼息貸款,復旦大學社會學院院長謝遐齡說,現在復旦大學一年的費用需要20幾個億,但每年得到的財政資金只有2億多,差得很遠。
李延保解釋說,政府的投入不足,又沒有更多的社會支持,對學校來說,如果每年能夠付得出600萬元的利息,就有1個億的資金可支配,總歸是件好事!
可以說,高校的從銀行舉債擴張之路,最初是暢通無阻的。中央財經大學銀行業研究中心主任郭田勇分析說,當時的商業銀行從經濟利益的角度判斷,認為高等教育改革了,高校收費了,每年招生量這么大,收的學費包括各種費用那么多,現金流是不錯的。在商業銀行看來,高校畢竟是教育部或者地方政府所屬的院校,這都是帶有國有性質的單位,從所有制的角度來講風險不大。
所以,接下來的幾年,銀行對高校的貸款規模的持續增加。從一家銀行的內部資料我們可以看到,截至2005年末,該銀行全行共有高校貸款客戶351戶,貸款總額141.86億元,而在教育行業存量貸款中,除北京和廈門分行外,該銀行其余32家省直分行均對學校給予了貸款授信,其中貸款增量最大的是武漢、南昌和濟南分行,分別增加3.86億元、3.75億元和2.2億元,占教育增量的23%、22%和12.9%。因此,有專家指出,高校擴招貸款實際上是高校、地方政府、銀行三方謀利。
郭田勇對記者說,那個時候,銀行是不怕的,因為,90%的高等院校是由中央和地方政府辦的,政府是其貸款的擔保,而且重大項目貸款,是政府有關部門進行備案或者審批的,還不起款,當然有政府來埋單,所以學校不怕,銀行也不怕。
當銀行開始惜貸
然而,好景不長,銀行忽然發現,高校貸款并不如其想象的那樣可以高枕無憂。郭田勇對記者說,擴招之前,銀行認為考大學的人太多,將來高校都會有非常好的生源,而且會有個非常好的現金流。但近兩年,銀行看到的情況是,高校在彼此爭奪生源,而且一些地方高校在生源上已出現了問題。
因此,銀行對高校實際還款能力的盤點也迅速清晰起來,從一家銀行的資料來看,2000年至2004年間,國內普通高校教育經費增長較快,由913億元增加到2130億元,年均遞增24%。從經費來源看,非財政性經費來源增長了1.93倍,年均增幅高達31%,國家財政預算內撥款增長了84%,年均增幅16.58%。而從這組數字來看,非財政性教育經費占比超過50%,非財政性經費增長遠遠高于財政性經費來源,而國家財政預算內撥款比例則呈現逐年下降趨勢,2004年占比降至43.66%。對這組數字的分析,加上高校面臨的生源問題,讓銀行調低了對高校投資的預期。
而讓商業銀行擔心的還有,近年來國家財政性教育經費支出雖在不斷增長,但增長幅度低于GDP的增長,2002、2003、2004年財政性教育經費占GDP的比例分別為3.32%、3.28%和2.79%,遲遲達不到國家法定4%的目標。
更糟糕的是,銀行從另一組數字,確認高校收入缺乏成長空間。據悉,2003年度高校生均學雜費達4419元,學費占生均總經費比例為29.5%,已高于國家規定的25%的比例,而2003年全國城鄉居民可支配收入為4993元,其中,城鎮居民為8472元,農村2622元,與同期普通高校生均學費4419元相比,居民已很難承受更高的學費了。
當銀行開始惜貸的時候,原本資金來源渠道有限的高校立刻感覺到了壓力,復旦大學謝遐齡對記者說,現在我們學校負責在外面籌款的人,壓力很大,如若幾周不見面,再見到他們的時候會發現他們的臉都是青的。如果是地方高校,這個問題就更為嚴峻。據透露,商業銀行紛紛要求其各地分行,要關注“211”院校及中央部委院校等高端客戶,而對地方院校的貸款要謹慎。
債務的多米諾骨牌
其實,高校負債問題在業內早不是秘密。
早在2005年年底,中國社會科學院發布的社會藍皮書已透露,中國公辦高校向銀行貸款大約為1500億元至2000億元,有的高校貸款已高達10億元至20億元。而且藍皮書還警告說,一些高校已經出現連利息都交不起的情況。在今年的“兩會”上,蘇州市副市長朱永新曾說,目前中國高校負債總額實際是4500億~5000億元。
而在2006年,國家審計署向社會公布的對中國農業銀行2004年度資產負債損益情況中,我們又看到了這樣的信息,中國農業銀行部分信貸業務存在潛在風險,風險的源頭之一就是高校貸款。
國家對高校的投資有限,銀行貸款開始剎車,高校資金的來源渠道只剩下收學費。有專家分析說,盡管國家明文規定,收取的學費中必須不少于25%用于返還學生,不少于20%用于彌補教學經費的不足,不少于1%的比例用于畢業生的就業指導,只能將54%的剩余學費收入用于貸款的還本付息。但是,從一開始,高校還是把還貸款的希望寄托在了學費收入上。
人大代表洪可柱分析說,我們現在的大學高收費政策只是減輕了政府的財政負擔,卻將負擔轉嫁給民眾。
中山大學原黨委書記李延保對記者說,目前國家財政撥款,譬如科研經費等,都是專項經費,并非學校的發展經費。而從學費方面,現在大家都在喊不能再加了,但事實上,學費和辦學成本是遠遠不相稱的,學費遠遠抵不上辦學成本。而在許多高校管理者看來,目前按培養成本25%比例征收學費確實不能緩解或者彌補學校的財務困境。
全國人大代表、山東大學博士生導師周鴻興也表示,面對債務纏身,使居高不下的大學學費下降的可能性幾乎為零。
而讓銀行警覺的是,如果學費征收仍不足以解決還貸問題,高校可能會選擇繼續“綁架”銀行,即通過“續貸”的方式“以貸還貸”,這樣的結果最終會使銀行陷入高校貸款窟窿難以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