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讓你有那么多張臉

星　竹

桑榛樹從熱帶雨林中移植到外面時，葉子便會失去原先漂亮的嫩綠色而變為難看的灰色，而再從南方移到北方時，葉子會變為更丑陋的黑棕色。

非洲野狗是人們公認的最聰明的動物，它的智商高得使人驚詫。野狗在同類中表現出的是真誠、寬厚、友善的天性；而面對他的敵人，則變得極為狡猾，并會利用種種假象迷惑對方，將其欺騙；在捕食中，野狗又會變得奸詐無比。總之，野狗在對待不同的對象時，表現出的是不同的性情。英國出版的《動物性情》一書，對野狗的評價也是完全不同，因為它有幾張面孔。

沒事的時候，大多數人都會自覺不自覺地審視自己，審視的過程中同樣會發現，自己是多種面孔的。如我在文人的圈子里，講話做事，一定是真誠本分和友善的，一句假話沒有，惟恐失去了我的人格。因此，在文人圈里，大家公認我是一個厚道的人。幾十年始終如一，只有這一種面孔。

但在文人圈外，我肯定是另一個我。我與商家打交道時，一向多疑而不輕信，內心也不友善，與所謂的厚道一點都不沾邊。

記得家里裝修時，我變得連自己都陌生。面對包工頭，我滿嘴瞎話，全是謊言，并編造自己的歷史，告訴他我是一個警察，還干過兩年的法官。言外之意，讓他別胡來!家裝行業，充滿了坑蒙拐騙，我因此把自己偽裝成一個強壯的人，以起到威懾作用。

我與影視圈打交道時，內心的戒備到了登峰造極的程度，把合同上的每一個字都當做可能的騙局，把對方看做絕對的騙子。除了隨時準備打官司外，還千方百計地要抓住對方的漏洞，以對今后可能的官司有利。我變得既古怪又蠻橫，并希望自己能再混一點。

我曾當過幾天生意人，跟商界來往，我是最沒實話的，滿嘴胡言，經常撒下誘餌，誘騙對方。不誘騙你就沒有生意做，那時我確實不地道，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我跟官人打交道，不知怎的，自覺不自覺地又變成了一個馬屁精。我本來不會吹捧人，但到了官場卻滿嘴的阿諛奉承。當然這是因為官人都愛聽這一套。

回顧幾十年，我自己常常弄不懂自己，我到底是一個好人，還是一個惡人，到底是一個厚道可親的善人，還是一個奸詐耍賴的混蛋。我總以人是多面性的來解釋這種不同的我。但隨著年歲的增長，閱歷的增加，我發現，問題不在我身上，至少不完全在我身上，而是在于我所生活的那個圈子，那個背景，我是在什么樣的場合里。

正像桑榛樹，葉子本來是美麗的，但要移的地方不對，就會變得無比丑陋。正像非洲的野狗，對自己人寬厚善良，此外便是奸詐滑頭。

如果我所接觸的那個圈子，是講道理的，我也會變得真誠厚道起來；反之，圈子是渾濁的，我也就會渾濁起來。而如果我在的那個場合里充滿了騙術，我也就會變得奸詐而不盡人情。

不是我這樣，現代社會，大部分人都是這樣——變色龍是根據環境來變色的。所以，當你怪罪一個人不厚道時，最好不要過分地指責他，而是要看看他身后的那個背景，他所生活的那個圈子是否還有厚道可言。

有時我們怨聲載道，怪別人對我們不真誠、不信任。其實這時我們也應該看看自己，看看問題是不是出在我們自己的身上，或者我們的那個圈子本身就沒有信譽可言。

【原載2006年12月5日《北京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