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民工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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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民工日記

2007-11-07 07:51:03

我和他的年齡，應該不是一個輩分。我總認為自己和他相處，會存在代溝。

他倒好，在工地做活時，左一聲大哥右一聲大哥地叫，叫得我心里甜滋滋的，時間久了，我對他的“不屑”和擺起的“老資格”，全都蕩然無存。

我三十好幾，他二十郎當；我出生在“文革”即將結束的艱苦歲月，他出生在改革開放的春風里。雖然出生的年代不同，但如今我們都在這個建筑工地做活。我是七十年代出生的民工，他是八十年代出生的民工，都是“民工”這個大家庭里的成員。

他本名叫張偉虎，我們平時就喊他虎子。今年十七歲，是被他叔叔老張帶到這個工地上的。他父親也在這座城市，一場大病以后，身子骨干活時再也不能使大力，在城市靠撿破爛維持生計；母親留在老家侍弄田地，照顧還在上初中的妹妹。

我們大工做一天活有六七十元的收入，他做個小工，包工頭跟他叔叔講好價錢，在工地做可以，只給開三十元每個工。三十元就三十元，總比到處閑逛好，虎子雖然有些泄氣，但答應得很爽快。

在工地做活，靠力氣吃飯，拉斗車提沙漿扛水泥遞磚頭扎鋼筋等，虎子干得吃力，太累的時候，他就皺著眉頭堅持，但從未說過或苦或累或埋怨的話。我們也都看在眼里，經常給虎子幫幫手，讓他多歇歇。虎子是個聰明的孩子，對我們給予的關照，他也都記在心里。幫我們舀水喝，下了班把工棚里的地掃得干干凈凈，買包煙或買瓶啤酒，虎子都主動幫跑腿兒。

雖然虎子在工地上做活力氣小，但我們都夸虎子懂事，大伙也都喜歡他。

離工地半里路，有所師范學院，經常可以看見三三兩兩的學生，夜色里，在綠陰道上散步。收工后，虎子喜歡一個人坐在工棚外圍墻的門邊，看著來來往往學生模樣的人從眼前走過。一坐就是個把小時，虎頭虎腦的樣子，坐在那里一動不動，又好像是在想心事。

回到工棚，虎子倒頭就睡，直到第二天早上開工，才恢復精神。

遇到下雨天，別人都打撲克，我和虎子坐在床沿兒邊聊天，一般都是我說。和虎子說的話，有些是我的親身經歷，有些是吹牛，我吹牛的目的，是要虎子知道“姜還是老的辣”；聊天時，我也教育虎子，這個世道人心不古，也就是人心險惡，要多提防；我還講道理，教虎子怎樣做人和做事……

虎子被我糊弄得一愣一愣的，一個老民工，在一個新民工的面前，算是滿足了虛榮心。

虎子問我打了多少年工，我吹噓地說十幾年了。虎子嘴角邊露出說不清楚的笑。意思是笑我，都打工幾十年了還在工地做。

虎子的話里，我能聽得出來，他對城市生活充滿了羨慕。比如他問我：“有沒有想過一輩子都留在城市里，不回農村老家了？”

對于我們這代民工來說，老實干活，默默勞作，賺錢娶個媳婦，蓋間房子，留點余錢為父母防老，為孩子上學；家里有責任田，等打工打不動了，回家種田，哪里有留在城里的想法呀！

一轉眼虎子在工地也有三個多月了。

虎子晚上去找撿破爛的父親，說不打算在工地做了，要另找個活兒。話一落口，就被父親劈頭蓋臉地罵：“剛適應了工地的活兒，又不干了，找工作，多難呀！”虎子離開父親住的窩棚，回到工地找叔叔老張，老張也一痛大罵，說：“工地苦是苦，但相互有個照應，一個月如果天天有活做，也能拿個八九百元，怎還不知足？”

我就安慰虎子，虎子把身子依在床頭，反過來問我：“就這樣在工地做，什么時候才能做出頭？我這輩子想留在城里，沒有學歷，沒有技術，你說怎么辦呀？”

虎子眼淚汪汪的，搞得我心里也酸酸的。這孩子，倒是有志氣啊！

虎子真倔強，自己去找包工頭死纏爛磨，把三個月的工錢結了，有兩千多元，他自己留一半，另一半送給撿破爛的父親保管。

虎子跟大家告別時說，在這個城市的郊區，剛成立家新工廠，到處張貼的都是招聘廣告，他偷偷地去應聘，人家要了。招聘的人說，只要干活勤快，頭腦靈活，有上進心，進廠以后可以安排開機器、學技術，做重點培養呢……

虎子說的時候，幾乎笑得合不攏嘴。

送虎子去坐公交車，車子開走了，虎子從窗戶伸出頭喊：“我會回來看你們的。”

看著虎子稚嫩的臉消失在城市的車流里，我們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