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迅雷
德國萊茵河畔的法蘭克福高樓林立,去美茵大廈樓頂觀光平臺俯瞰整個法蘭克福,是許多市民和游人的選擇。“9·11”之后,這里安檢嚴格,通常人們一過安檢,就直奔那直達電梯飛快升至樓頂,而不會到樓底看一幅巨大的寫實壁畫,那上面匯聚了法蘭克福的賢達名人,其中坐在臺階上的一位小女孩是安妮·弗蘭克。
是的,她是《安妮日記》的主人公,一位“我想死后還能繼續活下去”的小女孩。安妮·弗蘭克1929年生于法蘭克福的一個猶太家庭,1933年希特勒上臺后,開始瘋狂迫害猶太人,弗蘭克一家逃居荷蘭;二戰爆發后不久,法西斯占領了荷蘭,猶太人同樣遭到殘酷迫害,安妮一家躲進一間密室,后被告發,進了集中營,剛過十五歲的安妮永遠離開了這個世界。安妮在隱匿期間寫下的日記,描繪了充滿陰郁、苦悶、恐怖、淘氣、夢想與成長的“密室青春”;1947年《安妮日記》整理出版,很快震動了世界,它讓人們思考戰爭、思考人與人性。出生于法蘭克福的安妮·弗蘭克,也成了法蘭克福的驕傲。
我讀中文版的《安妮日記》,始終縈繞于腦際的就是“人性”二字,那就是寫給“人”,寫給人類,寫給人類世界的日記。如今法蘭克福對安妮、對《安妮日記》的尊重,就是對人、對人性的尊重。
這個世界還真是“舉世有雙”的,6月6日,就在八國集團首腦峰會在德國海利根達姆舉行的這一天,我國諸多媒體報道了“波蘭的安妮·弗蘭克99——猶太女孩璐卡·拉西科的日記。六十多年前,璐卡·拉西科與安妮·弗蘭克一樣,用日記描述了被趕進奧斯維辛集中營前、圈居在貧民窟內的經歷,那一年她才十四歲(6月6日《揚子晚報》)。璐卡日記同樣充滿了對非人性的控訴:“圈著我們的繩子變得越來越緊。我成了一只等死的小動物。”充滿了對人性、和平和安寧的激情呼喚:“盡管有種種暴行,我仍想活下去,等待明天的到來。”而最終她沒有等來“明天”。
人間最高貴的事就是成為人。而沒有人性的存在,人就不會成為人,人類世界就不會成為人性世界。人性本真永遠是那么的美好,與安妮在日記里袒露一位十四五歲少女在青春期性意識的萌動一樣,璐卡也在日記里有些惶恐地偷偷寫道:“我想,女人的特性在我體內已經被喚醒。昨天,當我洗澡時,水流過我的身體,我渴望有人用手撫摸我。我不知道這是什么,但以前我從未有過這種感覺。”這是感人至深的人性之美,然而,那“把人活生生扔進爐子,用槍托搗爛嬰兒的頭,用麻袋把人憋死”的法西斯,沒有等鮮花盛開,就掐下了花苞的頭顱,讓我們知道什么叫反人類反人性。
1970年12月那個蕭瑟冬日,六十六歲的聯邦德國總理勃蘭特到訪波蘭,在華沙二戰死難者紀念碑面前突然雙膝下跪,為同胞犯下的滔天罪行深深懺悔。那是史上最感人的人性之跪。跪下去的是勃蘭特,站起來的是德意志民族。一個直面歷史、勇于反思、記取教訓的民族,一個尊重人、尊重人類、尊重人性的國家,贏得了人類世界發自內心的尊敬。
[原載2007年6月6日《揚子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