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藏富”到“炫富”

宋志堅

郭慶展先生《杜絕“炫富”》(7月27日《人民日報》)一文，道出了當今社會的一種怪癖，即所謂的“炫富”。他從“炫富”的廣告，說到“炫富”的工程，進而又說到某些領導干部的“炫富”觀念，可謂層層深入。但在這條“炫富”鏈中，似乎還缺少一個基本的環節，即“炫富”或向往“炫富”的人群——假如沒有那些很想顯示“至尊”、“奢侈”的“炫富”的人，興致勃勃去開發這種“豪宅”的開發商就會因為沒有銷路而大虧其本，某些很想把“炫富”當做炫耀政績的捷徑的官員也難得有“炫富”的標本。

二三十年前，不要說“炫富”，即使是“冒富”，也很少有人敢為風氣之先。因為允許先富，鼓勵先富，那時已有一批腰纏萬貫的先富者，但他們的心態與今日的富豪富翁很有些不同——不是“炫富”，倒是都想“藏富”。因為吃慣了“大鍋飯”，因為搞慣了“階級斗爭”，盡管你一再聲明改革開放的政策多少年“不變”，人家還是怕“變”，怕到時候“槍打出頭鳥”，成為“復辟資本主義”的典型。二三十年之后，“藏富”已經不再是一種社會現象，有不少人開始“炫富”，這至少說明一個重要事實，改革開放的政策確實未變。

從“藏富”到“炫富”的歷史變遷，使我想起一句流傳很廣的話：“見勝兆則紛紛聚集，見敗兆則紛紛逃亡”。我以為說得相當精辟，對于國民性的揭示相當深刻，具體落實到一個“富”字之上也相當貼切。以前的一個“富”字，早就被批得落花流水，聲名狼藉，使人談“富”色變，直到改革開放之初，仍是心有余悸。這遂有人“藏富”。如今這個“富”字吃香了，富起來的當政協委員當人大代表的比比皆是，連某些經濟學家都打出旗幟要“為富人說話”了，于是“見勝兆則紛紛聚集”，真富的與假富的，大富的與小富的，光明正大致富的與巧取豪奪暴富的，都爭相“炫富”。這景象真像股市——股市低迷時總是退出的居多，股市高揚時又總是蜂擁而入，倘若股市一路高揚，則更是爭先恐后。

對于這個“富”字，“藏富”者與“炫富”者都缺乏平常之心。當年的“藏富”因為心有余悸而情有可原，如今的“炫富”——這種“炫富”在前些年有人吃“黃金宴”時已初見端倪——就很有些令人鄙視，將此當做“新潮流”、“新觀念”則更是謬之千里。“炫富”以至于“斗富”的風氣，在中國歷史上就時有出現，對于一個家族，對于一個政權，都不是什么“好兆頭”。當世上還有不少人食不果腹衣不蔽體之時，你卻在那邊“炫富”、“斗富”，即使來路正當，也會使人側目，何談社會和諧?想想兩千年來的那些有史可查的鬧劇與悲劇，至今仍改頭換面地不斷重現，有些人還自以為得計，我真為這種健忘與沒有出息感到悲哀。

政策中的那個“富”字，既有“先富”，也有“共富”，只記得“先富”遠遠不夠。我想，真正懂得只有一部分人“先富”才能使整個社會“共富”的，當年不會“藏富”；真正懂得“先富”者還有帶動“共富”之責任者，如今也不會“炫富”。即使不說責任，只說良知，“先富”者似也尚有“回報社會”一說，“拔一毛利天下而不為”，卻熱衷于“炫富”，其富能持久乎?至于那些走歪門邪道巧取豪奪的暴富的奸商和暴發的貪官竟然也如此“炫富”，倒真使人懷疑這是不是意味著對有關執法部門的極端藐視：我就巧取豪奪而且一夜暴富了，你奈我何?

[原載2007年9月18日《人民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