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怕的“真理”

梅桑榆

崇拜帝王是國人幾千年來不解的情結。而今，雖然皇權專制制度已被消滅近百年，皇帝這玩意兒也早已絕了種，但這些年來，由于一幫崇拜皇權的作家、編劇、史學家跪伏在地，如癡如狂地猛寫歌頌皇帝的作品，頌皇的書籍鋪天蓋地。頌皇的影視劇充斥熒屏，致使國人崇拜帝王的熱情有增無減。

對帝王經久不衰的狂熱歌頌，不但使當代人認為專制制度無比美好，皇帝非常英明非常偉大、非常可親可愛，而且向人們反復印證和廣泛傳播了一個“真理”，那就是靠陰謀詭計也好，靠血腥屠殺也罷，總之不管靠什么手段，只要能登上龍椅，就可以掌握至高無上的權力，就可以享有人間的一切，就是千古不朽、永被歌頌、舉世崇拜的偉人。龍椅，或相當于龍椅的高位，距百姓或一般官吏的距離太遠，故做帝王夢者極少，但這一偉大“真理”也可小而化之，即一般官民，無論以何種手段達到自己的目的，都可以享受成功，并且令人羨慕、令人尊敬：

——既然帝王可以靠殺戮掃清通往皇位的障礙，可以靠陰謀詭計擊敗皇位的競爭者，其武功和謀略被后世無休無止地歌頌，我等官民為何不可將這些偉大成功者的經驗拿來?一般小官小民，雖然不具進行大規模屠殺的武力，但為了干上單位一把手，雇人除去個把擋道的家伙，還是不大費事的。而采取告密、誣陷、詆毀等等手段將對手搞臭，使其不為上級所用，更是不需要具有爭奪皇權者那樣的勢力或能力的，只要心黑嘴利便可為之。而不論用什么手段，只要能達到目的，就會令眾人尊敬，令下級畏服。

——既然帝王可以為擴大疆域、征服異族而窮兵黷武，大肆屠殺，并且被史家當作豐功偉績載入史冊，為何不可仿而效之?我們雖然沒有調動千軍萬馬東征西戰、占領異國、掠奪財寶、剿滅抵抗者的能力，但利用手中的權力或家族、幫派勢力，占人土地、霸人房屋、奪人財產，還是可以得手的。自己活著時能夠靠奪取他人土地財產而致富，死后還可傳給子孫，讓后代永遠銘記先人的功勞，感懷先人的恩德，豈不樂哉!

——既然帝王可以廣選天下美女，壯大自己的老婆群，鬧他個后宮爆滿，大小老婆多得數不清，并且被后人當作風流韻事，說個沒完沒了，羨慕得口水直流，我們何不以帝王老爺為榜樣，瀟灑過一生?我們雖然沒有下一道詔書，令全國的妙齡少女任我挑選的權力，也不敢像皇帝老爺那樣公然強奪他人妻女，以供自己淫樂，但憑著手中的權力或金錢，鬧他個二奶成隊，情婦成群，也不在話下。身邊美女如云，不但是身份和身價的標志，而且可以滿足色欲，多生貴子，豈不美哉!

——既然帝王可以令“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隨心所欲地懲罰或誅殺反對自己或向自己提意見的人，而絲毫無損于他們的偉大，并且令后人狂熱歌頌，無限崇拜，我們為何不能以帝王老爺為楷模?我們雖然不能像帝王那樣可以隨意治人之罪，奪人性命，但利用手中的權力，叫那些讓我們不順眼、不順心、不快活的人沒有好日子過，也可謂輕而易舉。而能夠掌握別人的命運，賞罰黜陟，任我決定，也可以顯示自己的威權，讓屬下知道自己的厲害!

歌頌帝王、宣傳帝王，不僅僅是歪曲歷史、美化專制制度，誤導讀者或觀眾，其最大的危害，乃是向國民宣傳了上述可怕的“真理”。假如全國官民都向皇帝學習，實踐這一“真理”，美丑善惡將失去標準，法律將無人遵守，道德將蕩然無存，而種種法制與道德教育，也都將被人當作耳旁風。

【原載2007年第2期《唯實》】

題圖／佚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