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永元
我上中學的時候,歷史學得不錯。我的歷史老師是全國特級教師,教學有方。比如,他用彩色筆來表現歷史進程,紅色是革命的,黑色是反革命的,紅色是進步的,黑色是退步的,紅色是揚眉吐氣的,黑色是灰頭土臉的。除此之外,還有位置記憶,具體方式我記不太清了,只記得高考前夕我班同學可以隨口告訴你正確答案在某頁的什么位置。當時,我發揮了一下,把關于巴黎公社的答案糊在了自己家的屋頂上,每天一睜眼就可以看一遍。高考時卷子發下來,我一眼就能發現沒這道題。不管怎么說,中外歷史格式化以后,被我們跌跌撞撞地記住了。
大學上到一半的時候,我發現這些歷史知識突然不見了。后來終于意識到應試教育是專管考試的。
對于許多中國人來說,歷史就是歷史課。歷史課上的歷史因簡練而具有實用性,易背好記。比如,你記住陳勝、吳廣、黃巢、李自成、洪秀全等人的名字,你就知道社會由哪朝換到哪代,而“井田制”、“安史之亂”、“天朝田畝制度”不是故事是名詞解釋,你不用娓娓道來,只需倒背如流。年代也是要死記硬背的,條約背誦時也無需添加感情,開放多少港口,割讓多少地只是個先后的技術性問題。
除去歷史課,國人還有學習和熟悉歷史的另一捷徑——看電視劇。實踐證明,電視劇在使大眾對歷史饒有趣味方面是有奇效的,那些在史書上沉寂成百上千年的人與事,一經成為時下電視劇的主題便很快成為街頭巷尾的談資,被談得昏天黑地。史學家坐不住了,指責如此這般會混淆視聽,以訛傳訛。藝術家回應史學家不懂藝術,過于保守。
爭論不休時,總會有中間人站出來調停,不能以歷史研究者的眼光去看藝術創作,那樣太過認真;也不能用純藝術的手法去描述歷史,那樣過于隨意。跟沒說一樣。
我注意到,諸多的“黃金周”也是傳播歷史知識的好機會,學術上叫“田野考察”。可惜了這份考察,被“上車睡覺,下車撒尿,互相拍照”代替了,導游、講解員也修煉得猴精,去偽存真,直奔主題,什么景點都歸納到“求簽生子,升官發財”上,實實在在,廣受歡迎。在燒香磕頭的氛圍中,歷史灰飛煙滅。
斥責公民對歷史的漠然態度實在是一件言之有物的事情,有理有據,解恨解氣,但又實在是一件缺乏公平的事情。一來因山河變幻,歷史從沒站穩過。歷史教材又被某些人根據需要加進了過多的政治派別色彩,與客觀歷史事實有了縫隙。實實在在的歷史,一經涂抹,便成了傳奇與演義,不可不信亦不可全信。因為它失卻了歷史本該有的嚴謹與嚴肅。
視一些教材中標準答案為真歷史的書生,一旦進入獨立思考的狀態,眼界大開,回頭望去,就發覺不對了。他們的感覺傳播開來,影響了周邊更多的人對歷史的態度。時下盛行的庸俗歷史劇正在毒害著觀眾尤其是青少年觀眾。在他們歷史知識結構尚不健全的情況下,離奇的情節吊著他們的口味,也改變著他們的態度。崇拜皇帝和喜愛格格,也許會從一種好奇好玩變成一種深入人心的歷史觀。
【原載2006年11月5日《大家文摘報》】
插圖/劉仲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