鰱魚情

流　濤

一

方成是僑興中學畢業班的班主任，也曾是這所學校的校長。方老師一生桃李滿天下，由于慧眼識珠學生中涌現出不少像研制導彈、潛艇類的精英。這幾天，方老師又在暗中關注著一個學生，他就是新近從貧困山區轉學而來的一個插班生，名叫王曉磊。方老師發現這個孩子讀書異常勤奮，而且天資聰穎，許多全班同學一時解不出來的物理、數學難題，他總能在極短的時間內予以巧妙解答。

又是一個北大、清華的苗子啊!方老師禁不住暗中欣喜。但是觀察幾天后，方老師卻不無憂慮，因為這個孩子總是面色蒼白，不停地咳嗽，身體非常虛弱。他還發現，這個孩子竟然有時一天只吃一兩頓飯，而且從不上食堂打菜。有一次趁王曉磊不注意，方老師偷偷打開他的飯盒一看，里面居然只有幾塊長毛的腌豆腐!

方老師激動了：“多么好的孩子啊!在這樣艱苦的環境下……但是這樣長期熬下去，這個孩子能挺得住嗎？”

回到家，妻子蘭瑛聽說了王曉磊的事，看到丈夫總是愁眉緊鎖，就說：“我們可以給他一點錢買吃的，問題不就解決了。”方老師說：“你說的方法我早就想過了，你應該知道，像曉磊這樣性格要強的農村孩子，他是無論如何不會接受的。”蘭瑛說：“既然他不肯要錢，我們可以腌炸一些魚塊給他當菜，也比那幾塊豆腐塊養身體啊!”方老師長嘆一口氣說：“也只好這樣了。”說著他就到超市買回一條大鰱魚，方老師很少干家務活，這次親自拿刀去鱗清洗，蘭瑛將魚用鹽腌制后切成塊，曬在屋前大院中。蘭瑛是從鄂東農家出來的，小時候門前塘中就有許多鰱魚，腌炸鰱魚是她從小練就的拿手活，等到魚塊曬干后，只須放到滾油鍋里一炸，灑上蔥、姜、調味料，再拌上她早已拌制好的辣椒鹵，一道香噴開胃的腌炸鰱魚塊就做好了。

二

但是魚還沒曬上一天，當天傍晚被人偷了。蘭瑛著急地問左右街坊，都說沒看見，只看見一個收破爛的老頭打從她家門口吆喝著走過。

這天晚上很晚，方老師才從學校改完試卷回來。王曉磊的期中考試數學、物理成績又獲得了滿分，走在回家的林陰道上，看著滿天星光，方老師躊躇滿志，心想自己四十年的教書生涯，還是第一次遇到像王曉磊這樣聰明好學的孩子。對于王曉磊，他也說不出是什么感情，有時是學生，有時又像是自己的孩子，想到這里，方老師禁不住呵呵笑了。

回到家，當蘭瑛告訴他鰱魚被盜的消息后，方老師勃然大怒，毫不留情地大聲斥責蘭瑛說：“你怎么這么不小心!你知不知道這不是幾塊魚的問題，這可是一個優秀孩子的前程，這是國家的希望……”方老師越說越激動。

第二天一大清早，方老師又去買回一條大鰱魚，可沒曬上一上午，魚又被偷了。“可惡的賊，可恥的家伙!”一生勵志育人的方老師憤怒萬分，決心要親手逮住并狠狠教訓這個惡賊。

這天周末無課，方老師一人在書房中看《資治通鑒》，那賊好像是專候這鰱魚來似的，就在蘭瑛將鰱魚塊前腳曬上進屋后不久，方老師就從窗口發現一個身材瘦弱的跛腿老漢，挑著一擔廢紙，吆喝著在屋門口轉悠，瞧四下無人后，那老頭麻利地將魚塊全倒進袋里，又吆喝著快步轉向一條小巷。

方老師立即從屋中追了出來，他悄悄停在另一條巷道口，等著那老漢從他面前經過。眼看那老漢快走近了，方老師禁不住大喊一聲，可就在他準備伸手抓老漢時，雙手不禁又立刻縮了回來，因為他吃驚地發現面前這個老人，竟然和王曉磊的面相一模一樣！難道他是……

方老師怔在那里，眼看著老頭一跛一跛地走遠……

幾天后，方老師又悄悄打開王曉磊的飯盒，當他看見飯盒里不再是豆腐塊而是鰱魚塊時，酸楚的淚水頓時在眼中打轉兒，沒錯啊，這天底下能為兒子當小偷的，只能是孩子的父親啊!

方老師立即到超市買回好幾條大鰱魚，他欣喜地把發現告訴了蘭瑛，讓她盡快把做好的鰱魚塊曬到院子里，即使晚上下雨，魚也絕對不能收進來!可接連兩個星期過去了，那鰱魚塊卻好端端的。方老師心急如焚：莫不是將那老漢嚇著了，再也不敢來了？

三

又一天晚上，好不容易打聽到老漢住所的方老師，拎著蘭瑛精心弄好的一大袋腌炸鰱魚，急匆匆地往城郊一處民房趕去。

尋了半天，方老師才找到老漢家門口，門虛掩著，方老師透過窗戶朝里一看，一間潮濕陰暗的小屋中，屋角都堆滿了廢紙，在昏黃的燈光下，只見一個瘦小老頭正小心翼翼地將一張張揉皺的紙幣抹平，后又疊齊用牛皮紙捆扎起來。

看到方老師走進來，老漢大吃一驚，異常慌亂地站起身，全身哆嗦著說：“求求你放過我吧，只怪我一時糊涂，拿……拿你家的魚，我這就賠……賠你的魚錢……”說著，那老漢顫抖地抽了一張10元人民幣，遞到方老師跟前。

方老師趕緊握住他的手說：“老人家，別害怕，今天我不是找你算賬的，你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小偷，你是一個好父親，你有一個好兒子。老人家，我就是王曉磊的班主任。”說著，方老師掏出500塊錢，塞到老漢手里。

老漢“咚”地一聲，當即就給方老師跪下說：“曉磊這孩子命苦，從小就沒了娘，為感謝您的大恩大德，我代曉磊他給您跪下了。”

方老師趕緊攔住他說：“老哥，這些錢不多，是我的一點心意，你給孩子補補身子。曉磊現在功課緊，他身體虛沒有營養可不成啊!哦，對了，剛才曉磊的師母還特地囑咐我好幾遍，說如果曉磊愛吃她做的魚，她就常給他做一些，你順路就上我家來拿。你可別嫌麻煩了她，自從兒子出國留學，她這手絕活就擱下好幾年了。現在好了，曉磊讓她又找回了兒子當年讀書時的感覺，我高興都還來不及呢!還有……今天的事你可千萬別讓曉磊知道了。”

從曉磊家走出來，又是滿天的繁星。方老師用手梳梳滿頭的銀絲，仰頭望見一彎新月，像想起什么似的，禁不住長長噓了一口氣……（責編：王凡 圖：劉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