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利“跑官”

潘毓祥

王三利頭腦活絡，精明干練，是個人才。只可惜官運不濟，眼看已到而立之年，同時分到局機關(guān)的，一個個都當上了科長、主任，而他卻仍然是個普通的辦事員，這讓他心里很是忿忿不平。

王三利在機關(guān)工作多年，也懂得時下官場上的“潛規(guī)則”：不跑不送，原地不動。去年春節(jié)，他一狠心，向局長送上一個6600元的大紅包，心想這下總該仕途通達，六六大順了吧？不料想羊肉沒吃上，反惹一身臊，李局長竟把大紅包送到了紀檢委。這下好了，李局長成了“反腐”英雄，他卻成了千夫所指的對象，在同事面前連頭也抬不起來。更令他大跌眼鏡的是，半年后李局長竟被請進了反貪局，查出貪污受賄百萬元。這令王三利百思不解，只好嘆時乖命蹇，祖宗不長眼。后經(jīng)“高人”指點，他才慢慢悟出一些道道：送禮可是一門很深奧的“學問”哦，否則，只怕是馬屁拍不成，反把人家的大腿拍痛了，落得個雞飛蛋打的下場。

這不，王三利的機會終于來了。局里新調(diào)來的楊局長，因夫人得了個久治不愈的風濕病，弄得他整天愁眉不展，長吁短嘆。王三利的祖父是個中草醫(yī)郎中，留下一個治風濕病的祖?zhèn)髅胤剑弥胁菟幣菥疲瑢χ委燂L濕病有特效。其中最主要也是最珍貴的一味藥，就是生長在深山老林懸崖峭壁上的俗名叫“鐵牛鉆石”的草藥。王三利從小跟祖父上山采藥，對“鐵牛鉆石”頗有了解。因生態(tài)環(huán)境的改變，野生的“鐵牛鉆石”已十分稀少。祖父臨終前，把一株碩大的“鐵牛鉆石”留給了三利。物以稀為貴，加之是祖父臨終遺物，王三利輕易不肯示人，保存至今。沒想到應了那句古話：撿起千年貨，有個好人做。要是把藥酒泡制出來，治好局長夫人的風濕病，那他可就是局長的“恩人”喲，還怕仕途升遷無望嗎？

那天，王三利提著兩瓶藥酒，樂顛顛地來到楊局長家里。楊局長又是端茶，又是遞煙，十分熱情。王三利從未受過局長如此規(guī)格的接待，真有點受寵若驚。于是胡吹亂侃，把這藥酒的功效吹得無比神奇，尤其是那“鐵牛鉆石”得來實為不易,是他鉆深山、進老林，歷盡千辛萬苦，特地為局長夫人挖來的。楊局長感激涕零，拍著王三利的肩膀連連說：“謝謝，謝謝！年輕人，前程遠大，好好干哦！”

王三利心花怒放，回到家里，一連幾天樂得睡夢里頭直打哈哈，似乎錦繡前程就擺在了他的面前。這天夜里，床頭急促的電話鈴聲打斷了他的好夢，他很不情愿地拿起話筒：“誰呀，深更半夜的！”“對不起，打擾了。我是汪必成。”啊？！縣委副書記！自從參加工作以來，還沒有任何一個縣委領(lǐng)導給他打過電話，更何況是手握干部升遷提拔大權(quán)、分管組織和黨群工作的副書記！王三利激動得雙手發(fā)抖，哆哆嗦嗦地說：“汪書記，我、我是王三利，您有什么指示？”“聽楊局長說你有一個治風濕病的祖?zhèn)髅胤剑磕懿荒軒兔ε潼c酒試試？”“行！行！是您自己還是哪位領(lǐng)導要？”“噢，是這樣，市委劉書記的老爸，是多年的老寒腿……”“沒問題！不過，有一味藥叫‘鐵牛鉆石，十分稀缺，能不能搞到，把握不大。”汪副書記似乎有些不太高興：“要是有困難，那就不勉強了。”王三利一聽，急了，連聲說：“不不不，領(lǐng)導交辦的事，就是有天大的困難也要克服！汪書記，您放心，我一定完成任務！”

這真是運去金成鐵，時來鐵成金。能高攀上汪副書記，前程越發(fā)光明了。可惜，祖父留下的那株“鐵牛鉆石”，早已泡了酒送給楊局長，而今要再找一株野生的“鐵牛鉆石”談何容易！然而事關(guān)自己的前程命運，哪能錯過這樣的機會？就是大海撈針，挖地三尺，也要硬著頭皮搏一搏了。

這該死的“鐵牛鉆石”，到哪里去找呢？王三利思來想去，猛然想起，局里的扶貧掛點單位嶂石峰，是個大山深處的窮山村，那里山高林密，爺爺就曾到那里采過藥。去年，嶂石峰被定為局里的扶貧掛點單位后，由于交通不便，生活環(huán)境艱苦，局里每次派人去，都是你推我、我推你，即便下去了，也只是蜻蜓點水，逛一圈就回來了，為此還受到縣委通報批評。現(xiàn)在何不趁此機會，“名正言順”地到扶貧點去走一趟？主意拿定，第二天，王三利就向局里提出申請，要求到嶂石峰去。

嶂石峰層巒疊嶂，九溝十八梁中，星星點點散落著三五十戶人家。這里是東江河的發(fā)源地，縣里把它劃定為生態(tài)保護區(qū)。由于山高水冷，有林不能砍，有獸不能獵，又沒有其他致富門路，加上山里霧氣重，山民們不僅都有不同程度的風濕病，而且生活十分貧困。王三利“重任”在肩，顧不得了解村里的基本情況，第二天就獨自一人上山采藥了。他攀懸崖，登陡壁，累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嘿，你還別說，在一道險要的崖縫中，居然被他挖到四、五株“鐵牛鉆石”，足有一、兩斤重呢。正當王三利高興得手舞足蹈，準備打道回府之時，不料樂極生悲，一不小心，腳下一滑，跌進數(shù)丈深的溝壑里，頓時人事不省，昏了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辰，王三利隱隱覺得頭疼欲裂，挪挪身子，糟糕，右腿不能動彈了。睜眼一看，只見自己躺在袁大爺家的床上。袁大爺見王三利醒了過來，連忙把他按住：“別動，小伙子，算你命大呀。”“袁大爺，謝謝你救了我！你看能不能想辦法，把我送回縣城去？”“送縣城？隔著幾座大山，又不通公路，怎么送？你呀，不如留在這里，好好養(yǎng)傷吧。”王三利想想也是，山里空氣新鮮，環(huán)境優(yōu)美，再說，祖祖輩輩居住在深山里的山民們，對付跌打損傷歷來就很有一套辦法，甚至比縣醫(yī)院還強呢。于是，王三利耐住性子，在袁大爺家住了下來。

俗話說，傷筋動骨一百天，王三利在嶂石峰一住就是三個月。在袁大爺一家的悉心照料下，王三利的腿一天天好起來了。村民們聽說他是縣里派下來的扶貧工作隊員，一個個都主動跑來噓寒問暖，有的送草藥，有的送雞蛋。王三利看著古道熱腸的村民們，心里很是感動。他見村里不少人患有不同程度的風濕病，就把治風濕病的祖?zhèn)髅胤蕉读顺鰜怼Ｓ袔孜淮迕穹送跞乃幘疲L濕病還真的減輕了許多。于是，村民們都爭相傳頌：王三利一進村，就冒著生命危險，為村民們上山挖草藥治病，真是個難得的好干部。

說來也巧，袁大爺有個侄子是市里某報社的記者，他每次回到村里，看到家鄉(xiāng)貧窮落后的狀況，心里都十分難過、著急。當他聽說了王三利的事跡后，很是感動，連夜奮筆疾書，寫了一篇報道。報道中，記者還撒了個善意的“謊言”，實際上是寄托著他內(nèi)心的期盼與希望，說王三利與老百姓心心相印，水乳交融，不僅獻出祖?zhèn)髅胤剑瑤痛迕駛冎魏昧瞬。覈I心瀝血，立志改變山村貧窮落后的面貌，幫助村里發(fā)展經(jīng)濟，手把手教村民們種植名貴藥材“鐵牛鉆石”。消息見報后，立即引起轟動。縣委書記在一次全縣三級干部大會上，公開表揚了王三利。楊局長更是特地捎來口信，要他安心養(yǎng)傷，還說等忙過這陣子，他要親自到嶂石峰來看望慰問王三利。聽到這些消息，王三利心里真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什么滋味。萬一上級真的派人下來檢查、參觀，那可怎么辦？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發(fā)，為今之計，只有假戲真做了。于是，他和袁大爺商量過后，在山崖邊開辟一塊合適的地塊，試著種了幾垅“鐵牛鉆石”。有道是皇天不負有心人，種下去的“鐵牛鉆石”，還真的冒出了碧綠的嫩芽，這下，王三利放心了。

王三利好不容易等到腿傷基本痊愈，可就是沒有見到楊局長的身影。他想起汪副書記交辦的“任務”，心里忐忑不安，于是帶著用鮮血換來的“鐵牛鉆石”，悄悄回到縣城，想趕快面見汪副書記“交差”。誰知，剛到縣委大門口，一個熟人就悄悄告訴他，汪副書記被“雙規(guī)”了。這消息無異于晴天一聲霹靂，王三利一下子懵了。眼看煮熟的鴨子又飛了，靠汪副書記提拔升遷，只怕是寡婦死獨崽———沒得指望了。

王三利心煩意亂，回到家里倒頭便睡。他在床上輾轉(zhuǎn)反側(cè)，直嘆氣：唉，命中注定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滿升。他狠了狠心，當官的事，以后再也不想它了。不管怎么說，自己總還算是個吃皇糧的國家干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嶂石峰那些村民還羨慕得不得了呢。這樣一想，他心里坦然了許多。于是，王三利又不由自主想起袁大爺，想起了那些純樸善良的嶂石峰村民們，更想起了剛剛發(fā)芽的“鐵牛鉆石”幼苗，這些幼苗，有他的心血，有他的汗水。想到這些，他連忙翻身而起，不行，得回去看看。于是，第二天一早，他又急匆匆趕回了嶂石峰，一門心思伺弄他的“鐵牛鉆石”。天道酬勤，崖邊那幾垅“鐵牛鉆石”郁郁蔥蔥的長勢喜人。村里越來越多的人家，也跟著種起了“鐵牛鉆石”，成天一口一個“王老師”地叫著，請他上門指導。慢慢地，他覺得自己越來越離不開嶂石峰那些鄉(xiāng)親們了。

一晃半年過去了。王三利接到局里通知，說是開展“保持共產(chǎn)黨員先進性教育活動”，要他回去集中學習一段時間。王三利人在縣城，心里卻總惦念著那綠油油的“鐵牛鉆石”。那天晚上，他正在撰寫一份“保先”活動心得體會文章，猛聽得兒子一聲大喊：爸，快來看，電視里有你的大名哩。王三利正感到愕然，電話鈴響了。王三利拿起話筒，電話里傳來楊局長激動的聲音：“小王，看到電視了嗎？告訴你一個好消息，縣委準備把你提拔為我們局的副局長，明天10點，你到縣委組織部去一趟，組織部李部長要跟你談話呢。”王三利放下話筒，不由得百感交集，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發(fā)，無心插柳柳成蔭。看來，跑官要官，不如真抓實干啊！他為自己以往的那些荒唐做法感到深深的羞愧。

第二天，王三利來到局里，發(fā)現(xiàn)同事們一個個向他投來異樣的目光，有贊許的，有羨慕的，有疑惑甚至嫉妒、鄙夷的，王三利心里十分坦然：我沒有跑官要官，這是組織安排，有能耐，你們也可以試試嘛。正在這時，只聽得院子里傳來一陣敲鑼打鼓的聲音。眾人涌出門外一看，只見袁大爺和嶂石峰的鄉(xiāng)親們送來一面錦旗，錦旗上寫著“心系民眾，情暖山鄉(xiāng)”八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原來，嶂石峰“鐵牛鉆石”試種成功的消息傳開后，引起省城某藥材公司的極大興趣，他們有意投資20萬元，在嶂石峰建一個“鐵牛鉆石”種植基地，不日將派人來進行實地考察。村里特派袁大爺帶著幾位村民代表，一來感謝王三利帶領(lǐng)鄉(xiāng)親們找到了一條致富好門路；二來向王三利報告喜訊，同時想懇請局里同意王三利回村參加藥材基地建設的談判。看著鄉(xiāng)親們送來的大紅錦旗，王三利熱淚盈眶，他這才深深體會到“金碑銀碑，不如老百姓的口碑”這句話的真正含義。楊局長接過錦旗，笑得合不攏嘴，連聲說：“小王，這錦旗送來得太及時了，這回，你這副局長一職可是鐵板釘釘，再也跑不掉了。”

王三利緊盯著楊局長，誠懇地說：“楊局長，這副局長一職請組織上另選他人吧。”“為什么？”“我，我請求到嶂石峰掛職當個村官，真的！嶂石峰離不開我，我更離不開嶂石峰！”

組織上很快同意了王三利的請求，王三利回到了嶂石峰。不久，就傳來嶂石峰藥材基地成立的好消息，縣里還撥出專款，修建了一條通往嶂石峰的公路。山里農(nóng)民通過藥材種植，找到了致富門路，王三利也被評為縣里的扶貧標兵，縣委專門發(fā)文，號召全縣干部向王三利學習。

（責編：錦平 圖：薛志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