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鵬程
一份來自未來的報紙提前宣判了死亡的日期,相關的預言一一兌現,死神的腳步聲響起來了……
1. 奇怪的患者

杜克是臨江市人民醫院心臟科的主治醫師,由于他首創的“杜氏療法”,吸引了海內外的心臟病患者,因此剛過四十的杜克,在全市幾乎無人不曉,自然也就成了這家醫院的一塊金字招牌。
杜克現在的事業如日中天,忙得很長時間沒有陪女兒出去玩了,氣得女兒一見到他,就小嘴撅得老高。這天,他好不容易盼來了空閑假期,準備陪妻子和女兒去野外郊游,以彌補一下自己的虧欠。
正當杜克忙著收拾東西準備出游時,門鈴卻突然響了起來。開門一看,竟是醫院的張院長,在他身后還站著一個陌生的年輕人。張院長突然登門,這讓杜克感到十分意外。倒是張院長開門見山:“杜醫生,我先介紹一下,這位年輕人叫凌宇,剛從美國留學回來,是歐陽震天的公子。”
說到歐陽震天這個名字,在臨江市可謂是聲名顯赫。他創辦的震天集團財勢雄厚,曾多次資助公益事業,單單歐陽震天五十歲生日的那天,一下子捐助一百名失學兒童的大手筆,便已經讓杜克又敬又畏了。不過,自己和歐陽老先生卻毫無關系呀!
看到杜克一臉疑惑,凌宇趕忙開了口:“是這樣的,家父近些日子,身體每況愈下,他又十分迷信,根本不肯到醫院求診,每次身體不適,他總是請幾個著名醫生上門會診。這次,經我好說歹說,他才總算松了口,同意到醫院接受治療。我在國外,早就聽說杜克醫生的大名,所以特來登門拜訪。”杜克聽了,想起這些天的郊游計劃,本想張口回絕,但看到站在一旁滿臉期待的張院長,杜克只得點了點頭。
兩人離開后,杜克一臉歉意地望著女兒,女兒小嘴一撅,轉身跑回了自己的房間,他只好求助地望著妻子。一向善解人意的妻子笑了笑說:“你去忙吧,女兒的思想工作交給我。”杜克的妻子叫唐希,是報社記者,她能抽出一天時間去郊游也很不容易,現在郊游作罷,她卻毫無怨言,這多少讓杜克有些欣慰和感激。
等杜克匆忙趕到醫院,已經是中午時分了。他快步走進了特護病房,這病房的落地大窗,正對著曲折蜿蜒的東江,有山有水,風景如畫,微風輕吹,環境幽雅。杜克進入病房,仔細打量了一下躺在病床上的歐陽震天。只見他雙鬢掛霜,神態顯得有些疲倦,但是眉宇間仍然透著一股威嚴。不知為什么,這種目光竟然讓杜克有些不寒而栗。
歐陽震天似乎不太歡迎杜克,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杜克只簡單地詢問了幾句病情之后,病房內便沉默了。站在病床前的凌宇一見這情況,趕忙過來招呼:“杜醫生,家父的病,就全拜托杜醫生您了。”杜克掃了一眼凌宇,心想:歐陽震天唯一的兒子怎么姓凌?不過這疑問只是一掠而過,隨即他微笑著說:“我們醫生的天職就是救死扶傷,我一定竭盡所能。”凌宇聽了這幾句話,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而歐陽震天只是望了望杜克,又望了望凌宇,一句話也沒說,卻把頭扭到了里側。杜克見了,心說:看來父子倆的感情并不是十分融洽呀!
杜克和凌宇說了幾句客套話后,正準備抽身退出病房時,歐陽震天卻突然發話了:“杜醫生,麻煩你每天給我兩粒安眠藥。”杜克一愣:“安眠藥?可是,你的心臟病,根本不能……”但歐陽震天又把頭轉向了里側,不再理會杜克的話,這讓杜克十分尷尬。凌宇朝杜克點了點頭,示意他只要照做就行。杜克從來沒見過如此霸道的患者,差點摔門而去,但他還是努力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緒,很有禮貌地退出了病房。
杜克離開后,凌宇似乎有些不滿:“爸,你剛才……也太過分了吧?”歐陽震天粗暴地吼道:“你不要管,你只要把公司管好,其他的事你都不要插手!”凌宇一聽這話,瞪著紅紅的眼睛說:“公司,公司,在你的心里全部都是公司,難道就沒有一些其他的東西?”看到兒子竟敢頂撞自己,歐陽震天憤怒了:“你出去,我不想看到你!”緊接著,便是凌宇摔門而出的聲音。
歐陽震天的病確實不輕,但在杜克的精心治療下,歐陽的病情不但日漸好轉,連他的脾氣也漸漸地好了起來,常常和杜克有說有笑,而凌宇,卻很少來醫院,即便是偶爾來一次,也是匆匆而來,匆匆離開。關于歐陽家族的家事,杜克也多少有了一些耳聞,至于更具體的緣由,杜克也不得而知,也不便細問。他只是覺得,原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連赫赫有名的歐陽家族也有煩心事兒。這么一想,杜克不由得暗自慶幸自己家庭的溫馨,想起心愛的妻子,可愛的女兒,杜克心中不由涌上一股喜悅和滿足。

這天,杜克像往常一樣來到歐陽震天的床前,簡單地幫他做了全身的檢查之后,欣慰地對他說:“歐陽老先生,恭喜你啊,你的身體一切正常,各方面都恢復得很好。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話,相信很快就能出院了。”歐陽震天只是笑了笑,而站在一旁的凌宇倒有些意外地問:“杜醫生,你是說家父的病,很快就能出院?”杜克一臉欣喜地點了點頭。可是凌宇卻沒有想象中那么開心,剎那間他的臉色變得蒼白,隨口“哦”了一聲,便走了出去。
2. 神秘的包裹
這天是星期天,杜克正在家里休息,門鈴忽然響了起來。杜克開門一看,是一位郵遞員站在門口:“請問你們誰是杜克先生?這里有他一個包裹。”杜克感到詫異,雖說以往也曾經有過患者寄來一些譬如土特產之類的東西,但杜克從不接受患者的禮物,患者寄來的東西,他總會原封不動地退回去。更何況,杜克的家庭地址是保密的,怎么會有人直接把東西寄到家里來呢?帶著種種的疑惑和不解,杜克接過包裹,回到里屋,他要看一個究竟。
包裹不大,里面只有一張破報紙和兩張照片。一張照片上是一輛墨綠色的本田轎車,停在一處墓園的門口;另外一張照片則是一家專營店的特寫,門口是幾只舞獅,場面非常熱鬧,顯然是一家剛開業的新店。再看報紙的頂部卻寫著“天國的召喚”五個隸書大字。杜克手捧著這幾樣東西,不由感到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這是什么意思?怎么會有人寄來這幾樣莫名其妙的東西?”
杜克的眼光不由又落在那張破報紙上,《臨江晚報》,那是自己再熟悉不過的報紙,杜克曾經化名“風語”,在上面發表過多篇文章,但他實在搞不懂寄張報紙有何用意。但當杜克看到報紙的標題時,他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報紙上的消息不多,但是大標題上卻清楚地寫著《著名醫生杜克先生,今日凌晨離奇死亡》。他一下子明白了“天國的召喚”這句話的含義。杜克當然不會隨便相信這些鬼神之說,他努力使自己平靜下來,自我安慰道:“也許只是某些人的惡作劇吧。”可當他看到報紙的出版時間時,他再次愣住了,報紙是三月十號的,而今天,才剛剛二月十號,也就是說,這是一份一個月后的報紙,是一份來自未來的報紙。

這一天,杜克是在神情緊張迷茫中度過的。等到妻子女兒全都睡著了以后,杜克悄聲下床,來到了自己的書房,重新拿出那個包裹,仔細端詳起來:上面沒有寄信人地址,自然查不出包裹是從哪里寄來的。他又重新看了看報紙,在那個讓杜克觸目驚心的標題下面,還有兩則快訊:一則的內容是“大型公益植樹活動落下帷幕,兩周辛苦換來百年平安”;另一則的內容是:“震天集團董事長歐陽震天,在杜克醫生近一個月的精心治療下,已于近期出院。”
杜克心里清楚:憑著自己的精湛醫術,歐陽震天痊愈出院是遲早的事情;而眼下正值初春,植樹也未必沒有可能。想到這里,杜克不由得心煩意亂起來。這時候,妻子唐希悄無聲息地走了過來,她看到了桌子上的包裹,好奇地走上前去:“咦,這是什么東西?”杜克趕緊把那些東西塞進了書桌里,望著妻子驚訝狐疑的目光,他突然心不在焉地說了一句:“唐希,如果我死了,你怎么辦?”唐希趕忙捂住了他的嘴,嗔道:“傻瓜,不許你胡說。”杜克望著自己心愛的妻子,只好把話又咽了下去。
看著欲言又止的杜克,唐希心里明白:杜克不肯對自己說明事實的真相,肯定有他的苦衷。憑著記者職業的特殊敏感,她覺得這件事情肯定非同尋常。
很快一周過去了,并沒有出現什么反常情況,杜克的情緒也漸漸平靜了,他想,可能真是某些人的惡作劇吧。想不到自己一個無神論者,竟然也相信起了宿命安排。杜克不由暗自嘲笑起自己來。然而緊接著發生的一件事情,讓杜克重新陷入了極度的恐慌之中。
這天午后,正在實驗室里工作的杜克,接到了一個陌生男人的電話。電話里,那男人十分焦急,話也說得結結巴巴,杜克聽了半天,才聽明白男人的意思。原來那男人的八十歲老母親突然犯病,但家住在離這里一百多里的郊區,怕在路上長途顛簸老人會受不了,所以希望杜克能夠出診。杜克是從來不提供上門服務的,但他聽了那男人的哀求,稍稍猶豫了一下,還是破例同意了。他向男人問了一下地址,立馬掛了電話,匆匆下樓,直奔醫院的停車場。
杜克有一輛私家車,那是一輛銀白色的旅行車。杜克喜歡這部車。每次和妻子女兒出門旅行,杜克總會裝滿一車東西。杜克想起自己的愛車,嘴角總會露出一絲笑意。

可是讓杜克萬萬沒想到的是,當他到了醫院的停車場,卻發現寶貝愛車的四個車胎,竟無緣無故地爆掉了。
車子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毛病,加上事情緊急,杜克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估計出租車是不會愿意去那種偏遠的鬼地方的。慌亂中,他只好給最近的修車廠打了個電話。修車廠的拖車很快到了。工作人員一檢修才發現,不只是車胎爆掉,還少了好些零件。為了救人,杜克心急如焚,無奈之下,杜克只得找到維修廠的經理,向他說明情況,要求借輛備用車。可是,當杜克填好單子,跟隨經理來到車庫,看到那輛備用車輛時,他的眼睛一下子直了:在他眼前是一輛墨綠色本田轎車,竟然和照片上的那輛一模一樣!
杜克一下子呆了。旁邊的經理歉意地說:“不好意思啊,另外一輛桑塔納已經被剛才的一位顧客給開走了,就只剩下這一輛轎車了,你總不能開著卡車去救人吧?”杜克覺得眼下時間就是生命,他已經不能再猶豫了。
開著這輛本田車,杜克如坐針氈,想不到天底下真有這么巧的事情,自己還是鬼使神差地開上了照片中的車。難道這真是上天的安排?杜克不禁又心慌意亂起來,以至于連路口的紅燈都沒有看到,差點撞到了前面的車上,他緊急剎車,才避免了一場交通事故。
杜克長舒了一口氣,穩了穩神,開車疾馳,沒過多久,他就來到了清波路。這里是遠郊,四周冷清偏僻。但奇怪的是,杜克沿著清波路,開了一圈又一圈,卻始終找不到73號,而這條清波路的盡頭也僅僅是70號而已。杜克迷惘了,他問了路邊的修鞋匠,修鞋匠抬起頭,瞇著眼,看了看杜克:“你找73號啊?沿著這條街一直走,走到盡頭也別停下,你就能找到了。”杜克立即啟動車,繼續往前開。
不一會,杜克眼前就出現了一大片空地,全是蒼松翠柏,一股肅穆氣氛。當杜克的車經過一處大門時,他突然心驚肉跳起來,胡亂地猛踩了一下剎車,他的車正好停在了大門旁邊。只見大門上清清楚楚寫著——“73號公墓”幾個大字。原來這里根本沒有清波路73號,只不過這座公墓位于清波路的盡頭,所以當地的居民,習慣性地把它叫做“清波路73號”。
杜克的頭仿佛炸了一樣,他不禁感到了一陣眩暈。第一個預言已經兌現了,杜克似乎已經聽到了死神的腳步聲。
顯而易見,是有人故意把自己引到這里來的。杜克望著陰森肅穆的陵園,心里氣惱煩躁和驚恐,他瘋狂地按著喇叭,任憑這刺耳的聲音響個不停。但他卻沒注意,在他的車子后面,還跟著兩輛車。
3. 兌現的預言
那天夜晚,杜克翻來覆去地思考著。回想起這些天的離奇遭遇,幾乎一夜不能入睡。
杜克一夜難眠。可他沒注意,還有一個人也是一夜沒睡,那就是他的妻子唐希。
第二天,杜克向醫院請了一天假,準備好好休息一下,妻子唐希卻一大早便出了門。面對空空的房子,杜克怎么也平靜不下心緒,總覺得有什么事情要發生。這么一想,杜克的神經又緊張起來,他干脆放棄了休假,直奔醫院,他要用工作忘掉不安和恐懼。
醫院像往常一樣平靜。突然,杜克的目光被一個熟悉的背影吸引了過去,他不禁一愣:明明說今天單位里要開會,她怎么又會來醫院?而且看上去是那么匆忙?難道……她有什么事情瞞著自己?
晚上回到家時,唐希已經準備好了晚飯,杜克望著忙前忙后的妻子,裝作漫不經心地問道:“今天的會……開得怎么樣?”唐希一愣,支支吾吾道:“呃,還行,挺順利的。”但當他看到妻子眼神中藏不住的慌亂,他的心里又猛地一緊。
吃完晚飯,杜克心事重重地把唐希叫到了陽臺上,然后開門見山地問道:“你今天沒去開會吧?說實話,你到醫院去干嗎?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唐希顯然一愣,看著杜克懷疑的神情,她突然委屈地哭了起來:“沒錯,我是有事情瞞著你,你知道嗎?我檢查出了尿毒癥,我不想讓你們擔心,我不想離開你和孩子啊。”

唐希這話如同晴天霹靂,震得杜克幾乎厥倒,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接二連三的不幸徹底把杜克擊垮了。他絕望地望著妻子,欲哭無淚。
這天晚上,杜克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他放不下妻子,也舍不得女兒,假如妻子和自己都不在了,女兒怎么辦?那一夜,杜克又失眠了。
第二天,杜克一臉疲憊地走進病房。歐陽震天一眼就察覺出了杜克的反常,他警覺地問道:“杜醫生,發生了什么事情?”杜克凄然微笑道:“歐陽先生,一切都很順利,相信不久,你就可以病愈出院了。”歐陽震天也笑了笑:“杜醫生,我今年已經五十八歲了,早過了該知天命的年紀了,你愿意聽聽我的故事嗎?”聽歐陽震天要講自己的故事,杜克覺得非常詫異,但還是點了點頭。
歐陽震天看了他一眼,緊接著說道:“幾十年前,我討過飯,后來為了生存,我狠心離家出走,我扛過沙包,當過小工,賣過報紙,販過假煙,我還因此在監獄里吃了三個月的苦頭。在監獄中,我心灰意冷,也曾經想到過死,我把牙刷頭磨得十分鋒利,只要把它往嗓子口一扎,我很快就可以解脫了。但是我最終沒有那么做,我辛苦打拼,直到五十歲時,才成就了我現在的一切。”他頓了頓,接著說道:“但是,在我的一生中,我很對不起我的家庭,我的妻子和我那可憐的小弟……假如時光可以倒流的話,我寧愿舍棄我全部的事業,來換取他們的幸福。”說完這些話,他深情地望了一眼杜克。
杜克聽了愣了半天,才喃喃說道:“事業算什么?如果你是位醫生,為了拯救你的家人,你肯放棄別人,哪怕是病人的生命嗎?”歐陽震天一愣:“杜克醫生,你在說什么?”杜克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他對歐陽震天說:“半個月之內,你一定能康復出院。”歐陽震天聽了擺了擺手,閉上了雙眼,示意自己累了,杜克不再言語,幫他輕輕蓋好被子,退了出去。
出了歐陽震天的病房,杜克冷靜地仔細地回味了一下歐陽震天的話,突然覺得有所感悟:自己不應該坐以待斃,不能向命運屈服,事在人為,我要改變自己的歷史。
他首先去修車廠換回了自己的車,緊接著,他翻出了另外一張照片,那是一家新開張的專營店,一看便知它隸屬于震天集團,這種專營店在整個臨江市不下三十家。照片上顯示這家專營店是三月五號開張,今天是二月二十二號,他有足夠的時間去了解,去調查。
時間很快又過去了三天。這天,杜克像往常一樣打開電視機,碰巧電視臺正在播報當天的新聞:“各位觀眾,經過多天的資金籌措,在一些公司企業的大力支持下,我們市準備沿堤壩建造一片防洪林,以保障壩區人民的安全,預計,此次活動大約持續半個月左右,建成之后,將會極大地促進我市防洪抗汛工作的開展……”
杜克一下子驚呆了。對于全市人民來說,這個消息應該是個天大的喜訊,但對杜克來說,又一個預言即將成真了,他的精神似乎崩潰了,他突然發瘋似地把桌上的茶杯統統擼到了地上。
這天,杜克一見到凌宇,就激動地沖了過來責問道:“為什么,你為什么要去贊助植樹活動?”凌宇一臉納悶:“杜克醫生,你怎么了?”他見杜克眼睛布滿了血絲,像頭發狂的豹子,就一臉無辜地說,“那也是我父親的意思,我們震天集團向來都是熱心公益事業的。”
聽了這些話,杜克漸漸地恢復了理智,他愣愣地走進了院長辦公室,要求休假一個月。但是,他仍然擔當著歐陽震天的主治醫師,并承諾半個月之內,他一定會讓歐陽震天出院。
接下來的幾天,杜克除了每天定時來醫院看望一下歐陽震天之外,其余的時間都躲在自己的書房里。歐陽震天的身體正在一天天地好轉,而杜克的心卻一天天地變冷,他不想過多地拋頭露面,他在等待三月五號——照片上的專賣店開門的日子。他想,假如那家店如期開張,自己也將注定難逃“離奇死亡”的宿命安排了。
轉眼到了三月五號,這天,杜克早早就開著車上路了。他不知道那家店鋪會開在哪條路上?他只得漫無目的地開著。
當杜克的車開到興國路時,他的眼光死死地盯住了街的拐角。只見一家裝潢格局熟悉的專營店,明晃晃地寫著:震天集團第三十六家專營店開張大吉。門前鞭炮齊鳴,軍樂團奏樂嘹亮,舞獅前后翻滾,玩耍嬉戲,熱鬧非常。圍觀者人山人海,甚至唐希和她的同事們也在進進出出,忙著進行現場采訪。杜克見此情景,仿佛看到魔鬼一樣,他瘋狂地跳下車,朝著舞獅跑去,嘴里大喊大叫著:“不許開張,不許舞獅,不許開張……”
很快,幾個壯漢就攔住了他。杜克感覺周圍好像出現了一個很大很大的漩渦,那漩渦很深很黑,正準備把他吸進去,而他自己卻手腳無力,只能無可奈何地等待死亡。他終于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4. 意外的發現
醒來后,杜克發現自己已經躺在了自家的床上,妻子唐希正守在自己的身邊。看到他醒了過來,唐希眼含淚水埋怨道:“你一個人跑到那里干啥?你到底還準備瞞我多久?”杜克凄然地笑了笑:“不會有多久了,只剩下短短的五天了。答應我,如果我有什么不測,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和咱們的女兒。”唐希凝視著丈夫好一會兒,點了點頭。

等妻子睡熟之后,杜克悄無聲息地走進書房,重新翻看了那張報紙,把所有的問題從頭串了一遍,得出的結論是:一切都和震天集團有關。他不由恨恨地想:假如那天不接受診治歐陽震天,這一切就不會發生。病人出院了,醫生卻神秘地死亡了。這真是個天大的笑話。難道歐陽震天,真是個可惡的病人?可是,他為什么要害自己呢?杜克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包裹里面的一切,統統在逐一變成現實,他卻無力阻止,接下來就是自己離奇死去。但杜克深愛著自己的妻子和女兒,他離不開她們。可眼下如果想成全自己家庭的美好未來,途徑只有一個,那便是除掉歐陽震天,改寫這段歷史。
對于已經干了十幾年醫生的杜克來說,要讓一個心臟病患者死去易如反掌,但作為醫生,以救人為天職,現在要他這救人的人去殺人,杜克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悲哀。
第二天,杜克剛走到病房門口,就聽到凌宇和歐陽震天的吵架聲。等到杜克走進去后,兩個人都住了口。凌宇臨走時沖歐陽震天突然冷笑了一聲:“想讓你死的人,說不定還不止我一個人呢。”歐陽震天愣了一下,用一種疑惑的目光看了一眼杜克。杜克沒有說話,見外面陽光明媚,就走過去想把歐陽震天扶起來,到外面去欣賞一下風景,散散心。就在他彎腰時,頭上的白帽子擦在歐陽震天的身上,露出了額頭上小小的一個黑色傷疤。奇怪的是,一見傷疤,歐陽震天突然眼光發亮:“你,你額上的傷疤是啥時落下的,咋落下的?”杜克忙把帽子戴好,然后漫不經心地回答:“噢,那是我很小的時候落下的,咋落下的,我那時還小,記不太清楚了,我哥知道,可我哥……”
杜克說不下去了,臉上流下了淚水。歐陽震天卻呆立在一旁,半天才緩過神來,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有些茫然,他輕輕地對杜克揮了揮手,說:“我累了,想好好地休息一下。”對歐陽震天的這些奇怪表現,杜克已經并不在意了。關上病房門的一瞬間,杜克心里說:“歐陽震天,對不起了,過幾天你想看風景,估計也沒有機會了。”
沒錯,從那天晚上開始,杜克為了不失去妻子和女兒,就想除掉這個潛在危險……
這天,醫院傳出一個驚人的消息:歐陽震天死了,診斷結果是自殺。杜克茫然地走進張院長辦公室,但沒等杜克開口,張院長反而先說話了:“杜醫生,你說奇怪不奇怪?這歐陽震天的身體恢復得這么好,為什么會突然自殺呢?更為讓人不解的是,他臨死時,手里竟然握著一封信,是專門給你的。”杜克接過信,看了一眼,突然“啊”地大叫一聲,癱倒在地……
直到晚上,杜克才幽幽醒過來,嘴里喃喃叫著:“哥,哥……”正當杜克不斷地呼喚著“哥”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里面傳出一個男人冷冷的聲音:“杜醫生,謝謝你,幫我除掉了這個可惡的老東西。想知道包裹的秘密嗎?請趕緊來你的辦公室。”
杜克大吃一驚,他發瘋似地一把推開妻子,奔到車庫,發動車子,朝醫院駛去。
杜克推開辦公室的門,只見椅子上端坐著一名男子,身穿黑色風衣,眼神中透露出一絲凜冽和得意,此人竟然是凌宇。
杜克呆了,他萬萬沒想到凌宇會出現在這里。凌宇望著發呆的杜克,嘴邊露出一絲陰笑:“杜醫生,你一定想不到吧,哈哈,其實你的那個包裹,那張所謂的預知未來的報紙,不過是我的一個小小的障眼法而已。而你,一個高級知識分子,竟然信以為真,哈哈哈哈。”
聽了凌宇的話,杜克這才明白,自己從一開始,就鉆入了他的圈套。然而這一刻,杜克卻顯得出奇的冷靜:“可是,你為什么要殺害自己的父親呢?”凌宇恨恨地說:“父親?他是我父親?他憑什么做我的父親?他充其量算是剝奪了我的母愛,搶走了我的母親,害死我母親的兇手!”
這一刻,杜克覺得連時間都凝固了。只聽到凌宇在恨恨地訴說歐陽震天和他的恩怨。
說起來,凌宇這個人既命苦,又古怪。他的母親不是歐陽震天的結發妻子,他也不是歐陽的親生兒子。他四五歲時,父親因車禍喪命,留下了孤兒寡母相依為命。小凌宇想死去的父親想得日夜哀哭,卻不許別的男人踏入他家半步。可是歐陽震天卻闖入了他家,從他身邊奪走了他母親,使他成了“拖油瓶”。盡管歐陽震天視他如己出,可他卻視其為敵,咒他,恨他,直到他上了大學,去美國留學,也沒叫過歐陽震天一聲“爸”。
凌宇自己也承認,他這個繼父和母親平時關系很好。可是他認為自從歐陽開始創辦震天集團,就仿佛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整天不知疲倦地泡在公司,甚至對他母親的病情也不管不問。等到母親被送到醫院時,已經是肝癌晚期了。他母親撒手而去了,他說這是歐陽震天害的,他恨他,恨這個狗屁震天集團……是他們聯手害死了他的母親。
杜克說:“所以,你就想借我的手除掉他,并且精心偽造了那份報紙?而且,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的母親,應該就葬在清波路73號吧?”
凌宇嘴邊又出現一絲得意:“不錯,我母親的在天之靈,終于保佑我如愿以償,哈哈哈……”可是,他的笑聲沒落,門外傳來一個響亮的聲音:“先別高興得太早,事情還沒結束呢。”
凌宇不由得大吃一驚,抬頭一看,只見門口站著一個女人。
5. 真情的碰撞
來人竟然是杜克的妻子唐希。看到她,凌宇驚詫地問:“你,你怎么會來?”
唐希微笑著回答:“我和杜克十幾年夫妻,他有什么心事,怎么能瞞得了我?我早就知道了包裹的事情,并且暗中進行了調查,發現了這其中的許多疑點。只是,我并沒有把我的行動告訴杜克而已。”說到這兒,唐希深情地望著杜克說,“不過我必須做到兩點:一絕不能讓杜克被你當槍使,成了你的替罪羊;二絕不能讓他干出違法的事!”
凌宇臉色開始發白了,嘴里嘟噥著:“你怎么可能會發現?這一切我做得簡直是天衣無縫。”
唐希笑道:“你不相信?那好吧,讓我一個一個地給你解釋。”
其實,自從那天唐希看到杜克桌上的包裹,見他匆忙把包裹塞進保險箱,以及他欲言又止的神態,她就知道,丈夫一定有事,他不講是不想讓自己擔心,所以唐希便背著杜克,看了包里的東西,并悄悄展開了調查。很快,她便發現了這一切都與凌宇有關。
凌宇把包裹寄給杜克后,就按照包裹中的內容,事先安排好,并為實現那些預言創造條件,讓杜克去重演。事實上,那天打電話給杜克的人,是凌宇,扎爛杜克的輪胎,卸去車上零件的人,也是凌宇,最后逼得杜克去開那輛墨綠色的本田車,這樣,第一張照片便可以順理成章地變成現實了。唐希憑借記者的身份,從修車廠的修車記錄中,看到了凌宇的姓名,憑借著職業的天性,唐希敏銳地意識到,一定是凌宇在搗鬼。于是,她一方面注意凌宇的行動,一方面去一一破解那些預言。
首先,唐希從在林業局工作的同學那兒打聽到由于新市長剛上任,加上適宜的天氣,林業局很早便做出了公益植樹的計劃。而作為贊助商之一的震天集團,自然能提前一個月知道這些信息。
聽到這兒,凌宇的額頭漸漸地滲出了汗珠,他緊張地望著唐希,簡直不相信眼前這個柔弱的女子,竟然如此輕而易舉地破解了他的“智謀”。杜克似乎也被唐希講的故事吸引了:“但那家專營店呢?那些舞獅呢?這又是怎么回事?”
唐希嗔道:“你啊你,虧你還是一名醫生,竟然連這點手法都看不出來,那張照片壓根就是偽造的。”
唐希說,震天集團的所有專營店都遵循著一個原則:要讓顧客在任何一個店里都能享受到同樣的待遇。所以,震天集團的這三十幾家專營店,全部是一樣的裝潢,一樣的門面。而且它們還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每家專營店開張時,總會請來幾只舞獅,預示著興旺發達,蒸蒸日上。公司每家專營店開張,都要提前兩個月報請總公司批準,近來凌宇全權負責震天集團的生意,自然知道在三月五號那天,公司的第三十六家專營店會開張。他只不過事先把以前的專營店開張時的照片,做了一些電腦處理,又加上了三月五號的日期,便輕松地瞞過了杜克的眼睛。
凌宇面如死灰:“這些,你怎么可能知道?”
唐希搖了搖頭:“我當然不可能知道。但是你卻犯了一個常識性的錯誤。在興國路上,每家店的門口都有門牌號碼。在路南,門牌號碼一律要鑲在門柱的左邊,而路北,門牌號一律鑲在門柱的右邊。這樣做,一是為了城市的整潔,二是便于政府管理。震天集團開的這家新店位于興國路的路南,可是,照片上的這家專營店的門牌號碼卻是鑲在了門柱的右邊,這根本不符合興國路的特點。相信你凌大少爺,一定忽視了這個小小的細節。”
凌宇一下子呆了,嘴里喃喃說道:“一切,一切都完了……”
杜克站了起來,深情地把妻子摟在懷里:“謝謝你,沒有你,我可能真要闖下大禍了。”唐希嫣然一笑,突然又想起來什么似的,對著凌宇說道:“對了,你還有一個很大的失誤,你發現了嗎?”
呆立在一旁的凌宇,木然地搖了搖頭。
唐希微微笑道:“你們兩個大男人,果然是粗心得不得了。其實,你的那份報紙,偽造得簡直天衣無縫,連我報社的朋友都難辨真假。但是可笑的是,從三月份開始,《臨江晚報》已經全部改成彩版了,你所有的謠言,其實早已經不攻自破,只不過你們一個報仇心切,一個驚慌失措,卻連這么明顯的漏洞都沒有察覺。”
杜克一愣,想笑卻又笑不出來。而這個消息,對凌宇簡直是個毀滅性的打擊,他突然仰天大笑,眼角流下了淚水:“天意……天意啊。”
這時,杜克突然又想起來什么,他不解地看著凌宇:“你要你父親死。為什么要選擇我?”凌宇的眼光突然變得冷峻可怕,他冷冷地笑道:“因為……因為我查出來一個真相,我知道你是歐陽震天的親弟弟。我要做的,就是要讓整個歐陽家族家破人亡,以慰我母親在天之靈。我要親手毀掉這家震天集團,而這一切的前提,便是我要取得震天集團所有的權利,但你的存在,對我始終是一個威脅,所以……”
杜克望著滿臉憔悴的凌宇,痛惜地說道:“可你現在能得到什么?” 凌宇又一陣冷笑:“現在嗎,歐陽震天這個老鬼終于死了,你也擺脫不掉殺人的罪責……”
可是,凌宇的話音未落,門口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誰說我死了?我找了幾十年的小弟怎么會殺我這個哥哥?”接著,只見歐陽震天在張院長的攙扶下走了進來。
見歐陽震天還活著,凌宇的臉“刷”地白了,額頭上冷汗直冒。
歐陽震天走過來,拉著杜克的手,嘴里連連喚著:“小弟,小弟,想死哥了呀!”接著,他老淚縱橫地說了起來。
四十多年前,一場洪水毀了歐陽震天的家,卷走了父母。當時才十五歲的歐陽震天抱著三歲的小弟弟拼命奔逃,才逃過一劫。可是,家沒了,父母沒了,一時間舉目無親,他只得馱著小弟,到處乞討。可是好手好腳的大小伙子討不到錢。餓得兄弟倆一個哇哇哀哭,一個頭昏眼花。一天兄弟倆餓得摔倒在地,小弟的頭撞在石頭上,血流不止,幸虧一個老大媽從家里抓了一把香灰堵上才止住了血,可從此,小弟額頭上就留下了一個終身難消的黑疤。
說到這兒,歐陽震天摘下杜克的白帽子,像當年那樣疼愛地撫摩著那黑疤,說:“幾十年了,一想到小弟額頭上的傷疤,我就會哭,我的心像被刀刺一樣滴血!”接著他說,眼看討飯難活命,他只得把小弟安頓在棲身的窩棚內,自己出去打工掙錢,沒想到晚上回來,小弟不見了。他哭呀,喊呀,狂奔著幾乎找遍全城,也沒找到小弟。他絕望了,他只得一邊找小弟,一邊打工,拼搏了幾十年,直到事業有成。但他萬萬沒想到,失散幾十年的小弟找到了,而由自己一手撫養成人的繼子,居然想要自己的命,還要搭上小弟。他感激地望著唐希說:“要不是唐記者,不,要不是我的這位聰明賢惠的弟媳婦暗中相助,后果不堪設想呀!”
但是,令在場的人感到詫異的是,歐陽震天既沒有責罵凌宇,也沒說要怎么處置他,甚至連正眼也沒看他。
凌宇只是用怪異的目光瞅了唐希一眼,隨后站起身,一聲不吭地走了出去……
(題圖、插圖:楊宏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