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眾演員

孫新峰

餐廳外的槍案

張永忠是個民企老板，這天中午，他去一家叫“大觀園”的酒店吃飯，正吃著，從大門口進來了一個人，在他身邊的一張桌子上坐了下來，也不點菜，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服務員拿著菜譜過來了，這個人說：“不急，不急，我還要等個人。”

張永忠忍不住多看了他兩眼，因為那個人長得跟他挺像的。沒坐多大一會，那個人起身又出去了，不料剛出餐廳大門，突然從一旁竄過來一個青年，掏出槍來，照著那個人就扣扳機，隨著幾聲槍響，那人嘴里發出幾聲慘叫，身子轉了兩圈，晃晃悠悠地倒在地上。

這一下現場可炸開了鍋，殺手混在人群里逃跑了。餐廳里好多人都目睹了這一場面，全都嚇得直發抖，其實，在目擊者中，最緊張、最害怕的要數張永忠了，他差點懷疑殺手是來殺自己的。為啥這么想？做賊心虛唄。不久前，張永忠和一位姓錢的老板同時競標一個工程，錢老板私下專門找他談過一次，說掌握了他包養情人的證據，威脅他退出競爭，不然就把這件事捅給他老婆。換個人，也許不大在乎，偏偏張永忠最擔心的就是這個，他是靠老婆的背景起家的，老婆一翻臉，他一切都玩完。

張永忠越想越怕，不由惡向膽邊生，于是派了個叫黑子的心腹把錢老板殺了，沒想到不到三天警察就把案子給破了，把黑子抓了起來。

自從黑子被抓，張永忠就沒睡過踏實覺，生怕黑子把自己給供出來，要不是家大業大，他早就逃跑了，可奇怪的是，警察從來沒找自己問過話，看來，黑子一人把罪扛了，只要黑子不松口，警察就奈何他不得……

張永忠正在胡思亂想，幾個膽大的食客嚷嚷著要出去看看情況，張永忠也跟著去了，可沒想到外面的情況突然起了變化：從馬路對面的一輛面包車里走出一個中年婦女，她穿著一件有很多兜的馬夾，拿著話筒，叫了起來：“對不起，讓大家受驚了，我們是在拍戲。”

原來是虛驚一場，大家懸著的一顆心這才放了下來，有人還認出這女的就是市電視臺的一位編導，接下來就熱鬧了：地上的“死者”首先爬了起來，接著，攝制組的其他成員也過來了，大家都很高興，唯獨女導演板起了臉：“這個鏡頭要重拍！”

攝影師不解地問：“為什么呀？”

“群眾的表現都很真實，問題恰恰出在演員身上。”女導演對著那個扮演死者的演員，不客氣地批評起來，“余斌，我都不知道怎么說你，給你說的戲都當耳邊風了？中槍后身子一震，往后一栽就完事了，可你看看你，兩手亂舞，嘴里亂叫喚，還轉了兩圈再倒下，都打哪學的？”

那個叫余斌的演員不服氣地說：“當年周潤發在《上海灘》里就是這么死的嘛，我覺得非常經典；再說，直挺挺地倒下，磕著腦袋咋辦？”

女導演一聽氣壞了，讓制片給了他錢，打發他走了。賭氣歸賭氣，這戲還得拍呀，女導演決定現場招募演員，她把這個意圖向圍觀的食客、路人說了，又介紹了劇情：“這個鏡頭不長，殺手想殺一個有黑道背景的老板，不過，認錯了人，開槍后就趁亂逃跑了。”她這么一說，大伙也就明白了，難怪只要現場招募一個群眾演員就行了，于是不少男士搶著報名，愿意被“干掉”，還紛紛表示不要報酬。

女導演說：“我們的男二號……噢，就是劇中的那個老板，他沒來，被殺的這個人得跟他長得有幾分相似才行，還得有派頭。”

現場很熱鬧，惹得張永忠也起了戲癮。剛才那一幕弄得他心驚肉跳，加上這幾天一直緊張兮兮的，他很想在這么一個機會中松弛一下神經，于是他便擠上前去，對女導演說：“你看我怎么樣？我跟那個叫余斌的有點像，也有老板派頭吧？”女導演眼睛一亮：“太好啦，就是你啦！”

警察來了

劇組大概防著第一遍拍攝出意外，早就準備了另外一件布了彈點、血包的服裝，當下就給張永忠換上了。當然，現在沒法偷拍了，所以，需要大量的群眾演員配合，圍觀者正好都能派上用場。女導演又給群眾演員說起戲來，大家剛才都有了一次經驗，不一會兒就領悟了。

一切準備完畢，女導演一聲“開拍”，張永忠從餐廳大門里走了出來，然后，殺手突然沖上前，連開數槍，只見張永忠身子猛然一震，身上出現了幾個血洞，接著，瞪大了眼向后仰倒下去……與此同時，行人四散驚逃，殺手混進人群……

這次鏡頭拍得比第一遍要細致，先拍全景，然后攝影師抱著機子一路推過去，最后還給張永忠來了個特寫，隨著一聲“OK”，整個鏡頭終于完成了，女導演高興地說：“非常成功，非常到位！”話剛說完，一輛警車飛馳而至，一個警察下了車，走到女導演面前，劈頭就埋怨上了：“表姐，你們到底在玩什么玄虛？”

來人是市公安局刑警隊的副隊長，叫王鵬，還是女導演的表弟。女導演帶著歉意說：“我們只是想追求真實的效果，所以進行了偷拍，沒想到把你們給驚動了。”

王鵬說：“你們拍這種鏡頭，事先得給派出所打聲招呼呀，弄得我們多被動。”

女導演說：“這個鏡頭不長，很快就能搶拍完……剛才有個演員演砸了，我生了會兒悶氣，才通知得晚了。”

原來，“槍案”發生不久，有人給110打了電話，110馬上通知刑警隊出警，警察剛走到半路，又接到通知，說是電視臺在拍戲，弄得大家個個鬧脾氣，有人還往電視臺打電話質詢，得知是王隊長的表姐在拍外景，也就不啃聲了，大伙也就收隊了。那會兒，王鵬正在看守所提審黑子，不知道這事，不久，一位同事打電話告訴他了，王鵬心里挺別扭的，就開車過來了。

這不是什么大事，在表姐保證下不為例后，王鵬也不好再說什么。這時，他發現了扮演中槍者的群眾演員，十分意外地說：“這不是張老板嗎？你還有這愛好？”

張永忠有點尷尬，他訕笑著說：“好玩，好玩。”王鵬說：“那你們繼續玩吧。”說完，他驅車走了。

誰玩進去了

下午，王鵬趕到了電視臺，找到了表姐，把張永忠演的那一段翻刻了一盤，帶回了局里。

王鵬再次來到看守所提審黑子。這個黑子就是王鵬帶人抓的，抓來后經過審訊，知道黑子跟錢老板無冤無仇，根本找不到殺人動機，后來，王鵬懷疑是張永忠雇兇殺人，而且，把這個話也向黑子挑明了，可沒想到黑子的嘴非常硬，堅持說自己想搶劫錢總，沒得逞就把人殺了，沒有任何人指使他。王鵬因為沒證據，怕驚動張永忠，所以，一直沒有跟他接觸。

那黑子到底是怎么想的呢？很簡單，一是張永忠給了他五萬塊錢，黑子缺錢用，五萬塊對他是個大數目；二是張永忠曾威脅他，如果泄露半點口風，就把他一家都殺了，還說已經提前做了安排，自己坐牢之日，就是黑子家滅門之時，所以，黑子不敢把張永忠供出來。

這會兒，黑子見王鵬又來了，仍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王鵬開門見山，說：“我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張永忠死了，就是中午我審你的那會。”黑子聽了，臉上一驚，不過，馬上又平靜下來，冷冷地說：“你以為我是三歲小孩呀？”

王鵬不急不惱，說了起來：“今天中午，張永忠在大觀園酒店門前遭到襲擊，身中六槍，當場死亡。殺手當時趁亂逃跑了，我們正在布控緝捕，抓住他只是遲早的事，因為他的相貌被拍攝了下來。這事說起來也巧，當時，對面有個人拿個數碼攝像機拍街景，正巧把這一幕拍了下來，我們已經請人把錄像帶刻成了光盤。走吧，一塊去看一看。”

王鵬把黑子帶到了一間會議室，打開電視，把碟片放進影碟機中，中午槍殺那一幕被播放出來。黑子看得眼都直了，這不是張永忠還能是誰？身上打了那么多洞，死不瞑目，真是太慘了。

王鵬看了黑子一眼，問：“你現在還愿意自己扛罪嗎？”

黑子愣了愣，搖了搖頭。現在，張永忠已經死了，再替他掩護值嗎？還不如把責任朝他身上推呢，沒準自己還吃不了槍子兒，于是黑子說：“我交待，都是張永忠逼我干的……”

張永忠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把自己給玩進去了。審訊結束后，王鵬馬上通知人去抓張永忠，然后又給表姐打了個電話：“表姐，你那個鏡頭還是另找個人重拍吧！”

(題圖、插圖：劉斌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