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神吻過的孩子

徐　璟

妻子的心病

徐小明是個有過一次失敗婚姻的男人，幸運的是，他的第二次婚姻非常美滿：妻子王麗麗年輕溫柔，還給徐小明生了個兒子亮亮，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亮亮出生時就有些輕微的唇裂。王麗麗對此頗為泄氣，經常帶著怨天尤人的口吻問徐小明：“為什么這樣的事會發生在我們身上？” 徐小明心里也很難過，但還是安慰妻子，說也許這就是所謂的缺憾美吧。

一轉眼，亮亮已經六歲了，徐小明發現，當亮亮調皮時，一向溫柔的妻子有時會突然對兒子大發脾氣，事后她又后悔不已，悄悄哭泣。徐小明明白，兒子的兔唇始終是妻子的一塊心病，而且隨著兒子年齡的增長，這塊心病會越來越重。

這天，亮亮放學回來后特別興奮，他告訴媽媽：“老師說，我和高年級的一個大哥哥長得好像哩！”王麗麗一邊做飯，一邊漫不經心地答應著。亮亮覺察出了媽媽的冷淡，跳著說：“真的！我看見過那個大哥哥了，媽媽你明天來接我的時候，我指給你看！” 王麗麗敷衍地點了點頭。

第二天，王麗麗去接亮亮放學，她真的看見了那個和兒子長得相像的孩子，只看了一眼，她的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實在太像了！當然，那個男孩沒有兔唇，但除此以外，兩個孩子的眉眼口鼻，處處流露著相似的痕跡，簡直就像親兄弟……親兄弟？想到這里，王麗麗心頭飄過一片烏云：結婚前自己曾再三問過徐小明，有沒有和前妻生過孩子，徐小明堅決地否認了，可眼下這個男孩，和亮亮簡直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難道、難道是徐小明騙了自己？王麗麗決心要查個清楚。

再去接亮亮時，王麗麗就特別留了神，她特地等到了那個男孩的媽媽，那是一個容貌娟秀的女子，年紀和王麗麗差不多。王麗麗主動上前搭訕，對方也早就聽說了兩家兒子容貌相像的事，兩人談得很融洽。后來，王麗麗索性約她來到一處茶坊，那女子親口告訴王麗麗，自己離過婚，孩子是和前夫生的。

王麗麗陰沉著臉回了家，直到徐小明下班了，她還默默地坐在床頭想心事，徐小明察覺到妻子的情緒異常，便搭訕著問：“亮亮呢？”“在鄰居那里。”徐小明“哦”了一聲，重重地躺在沙發上。

突然，徐小明耳邊響起一聲喊：“徐小明！”王麗麗的怒吼把他嚇得一哆嗦，只見妻子眼睛紅紅的，站在自己面前，“說老實話，你到底有幾個兒子？那個、那個和亮亮很像的男孩，是不是你和前妻生的？”

徐小明一下子呆住了，這怎么可能？自己離婚前已經和前妻冷戰了好久，沒有孕育新生命的“前提”，哪里來的兒子？他一把拉過妻子：“麗麗，相信我，我只有亮亮一個孩子，那一定是個巧合。明天我去接亮亮，見見那個男孩的媽媽。”

疑竇叢生

第二天，徐小明早早地等在了學校門口。校門口已經聚集了不少家長，徐小明偷偷地打量著他們，雖然明知不可能，但他心里還是挺緊張的，萬一有個什么陰差陽錯，那個男孩的媽媽真是前妻……他不敢往下想了。

正在胡思亂想，徐小明耳邊響起一聲清脆的“爸爸”，亮亮出來了。

“亮亮，那個……和你很像的哥哥呢？”

“喏，在那里！”順著兒子手指的方向，徐小明看到一個和妻子差不多年齡的女子正拉著一個男孩準備離開。那男孩的確和亮亮頗為相似，最大的不同可能就是嘴唇，那是一張多么健康正常的嘴呀，紅紅的，帶著美麗的弧度。再看那女子，徐小明頓時放下心來，他可以肯定，自己不認識她。

徐小明拉著亮亮向那女子跑過去，一邊喊：“等一下！”那女子停下來，回過頭，可當她瞥見亮亮后，竟慌張地拖著孩子就走。

徐小明一個箭步趕到那女子面前，氣喘吁吁地說：“別走，我只是想……”

“我知道你要問什么，對不起，我不能說。”那女子打斷徐小明的話。聽她這樣一講，徐小明頓時疑竇叢生，自己只是想請她當面向麗麗證實自己的清白，她卻以為自己要逼她說什么事實真相。難道這當中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于是，徐小明告訴那女子，由于她和她兒子的出現，自己的家庭莫名其妙地遭到沖擊……終于，在一番軟硬兼施的勸說下，那女子松動了，她望著徐小明，嘆了口氣，說：“如果你一定要知道這是怎么回事，就跟我回家，見見我母親吧，她能告訴你想知道的一切。”

徐小明想了想，決定跟她走一遭，他回頭看看兒子，卻見亮亮已經和那個男孩在一旁像兄弟一樣玩鬧起來……

到了那女子的家，一位滿頭銀發的老婦人打開了門，她看到徐小明和他身邊的亮亮，一下子愣住了。好一會，她就這么呆呆地站著，不說話也不往屋里讓客人。過了好一陣子，她終于轉過頭，問女兒：“這就是亮亮吧？”那女子點點頭，老人慢慢蹲下身，輕輕撫摸著亮亮微微裂開的嘴唇，嘆道：“真是作孽啊……”

亮亮害羞地往后縮了縮，囁嚅著說：“奶奶，我的嘴巴難看……”老人一下把亮亮摟在懷里，顫抖著說：“誰說的，我們亮亮不難看，一點也不難看。”老人說話的時候，眼里滾動著淚水。這到底是怎么回事？徐小明更糊涂了。

這時，老人看了一眼徐小明，說：“你就是亮亮爸爸吧，你們還是來了……唉，跟我進來吧。”

三十年前的抉擇

進了屋子，老人遞給徐小明一張照片：“你先看看這個吧。”

照片上是一個少女，可是她的容貌卻一點也沒有少女應有的嬌美，不但眼鼻歪斜，還有著嚴重的唇裂……

“這張照片是我整容前照的。”那男孩的母親突然發話。徐小明怔怔地看著她光潔的臉，她整過容？真是一點也看不出來啊。這時，老人走到女兒身邊，拉住她的手，緩緩地講出了一段往事：

三十年前，老人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女兒，其中一個孩子健康美麗，而另一個，面部卻有著嚴重的先天缺陷，眼鼻歪斜不說，還是個兔唇。由于家境貧困，只能養得起一個孩子，母親含淚選擇留下了那個先天殘疾的孩子，她知道，只有這樣，才能把兩個孩子的性命都保住，因為有誰會愿意收留一個先天不足的病孩呢？不出所料，那個健康的孩子很快就被人抱走了，母親被迫答應永遠不去找尋這個孩子。而另一個嚴重唇裂的孩子在母親身邊長大了，后來她進行了整容手術，結了婚，不久又離了婚，一個人帶著兒子和老母親生活在一起。

聽罷老人的訴說，徐小明恍然大悟：莫非，老人當年拋棄的孩子就是自己的妻子王麗麗？難怪亮亮和那個男孩會如此相像，因為他們的母親本就是姐妹；難怪亮亮會先天唇裂，原來他是繼承了阿姨的遺傳……

這時，只聽老人輕輕地說道：“當我聽女兒說，學校里有個男孩和外孫很像，但他卻有著兔唇的缺陷，而且，那男孩的母親曾經被別人領養時，直覺告訴我，她就是我失散了的另一個女兒……可我沒勇氣面對她，因為當年我選擇了她的姐姐，拋棄了她……但是，作為一個母親，當時我只能這樣做……”說到這里，老人已經泣不成聲。老人的女兒輕輕摟住母親的肩頭，對徐小明說道：“小時候，我一直對自己的外貌很自卑，可媽媽卻告訴我，唇裂的孩子都是神的寵兒，他們的嘴唇就是被天神吻過的印記……”

聽到這里，徐小明看看亮亮的嘴唇，眼圈不爭氣地紅了起來……

回到家，王麗麗早就等著了，看到徐小明和亮亮進門，她焦急地問：“怎么樣，你見到那個男孩和他媽媽了嗎？”

徐小明沉默了片刻，突然上前緊緊擁抱了妻子，在她耳邊輕輕地說：“麗麗，我想告訴你一個故事，你知道嗎，我們的亮亮是天神吻過的孩子……”

(題圖、插圖：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