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松林

小店請來“代言人”
白馬新區剛建成時,極具商業頭腦的劉三子就搶先一步,在那里購了間門面房,賣起糧油來。雖說目前新區的住戶還不多,可也有四百多戶人家,而且小區仍在發展,民以食為天,無論是誰,都得購米買油。果然,一切像劉三子預想的一樣,開店之初,生意挺紅火。然而,好景不長,劉三子能想到的事,別人也能想到,很快,新區又增加了七家糧油店,劉三子的生意就淡下去了。
劉三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糧油利潤不大,關鍵在于銷量,為了提高銷量,他和妻子蘭娟想了不少點子,卻都不管用,最后還是劉三子靈機一動:現在做什么都講名人效應,自己的糧油店也該有個“代言人”。但請誰當這個“代言人”呢,劉三子想來想去,還真給他想到了一個人。這人名叫鄭六斤,說起鄭六斤來,這個地方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白馬新區原先是一個村落,鄭六斤和劉三子一樣,都是這個村子里的人。因為城市發展,全村的土地都被征用了,村子里的房屋也被拆得一干二凈,原來的住戶,全部被安置到了這個在舊村址上建起的白馬新區。
拆遷之初,開發商仗著有后臺背景,把拆遷的條件壓得很低,村子里的住戶都不滿意。鄭六斤因為能說會道、又愛打抱不平,被全村人推選出來,去市里上訪、要說法。結果,剛走到半路上,鄭六斤就被地方派出所給攔住了,所長以拘留為名,關了他半年多才放了出來。
等鄭六斤回到家一看,村里的房子幾乎全拆了,唯獨剩下他自己家的房子孤零零地留在了那里。再一打聽,原來鄭六斤出去上訪,雖然沒成,但開發商也怕鬧大了難以收場,于是又重新提高了條件,滿足了村里人的部分要求,村里人也就順勢答應了,但卻沒有一個人想到還被關押著的鄭六斤。
鄭六斤心里那個氣啊,這個時候,開發商再次找到了他,給他和大家一樣的待遇,不過,房子他得自己拆了。
開發商譏笑道:“我們不敢拆,怕你又去上訪。”
鄭六斤有心不拆,可經不住妻子一再催促,只好自己爬上了屋頂。他不愿請鄰居們幫忙,因為他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些人。誰知,房子拆到一半,鄭六斤一不小心從屋頂上掉了下來,摔成了半身不遂,那點安置費全被他送進醫院了,只剩下一個空殼安置房。鄭六斤的妻子看著這個家沒有任何指望了,吵著要離婚。鄭六斤是個倔脾氣,二話不說就答應了,并要求由他把兒子鄭小玉撫養長大。就這樣,殘疾的鄭六斤衣食無源,還要帶著個孩子,聽說,前不久,鄭六斤領著兒子鄭小玉進城要飯去了。
劉三子想到這里,不禁樂得一拍手,對妻子說:“我有招了!我要把鄭六斤從城里接回來,放到我家的糧油店里。” 妻子蘭娟一聽傻了眼,她簡直懷疑自己聽錯了,張大了嘴巴不知怎么說才好。
當天下午,劉三子就趕到市里接鄭六斤去了。他這樣做,完全是胸有成竹:鄭六斤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全村的人,也就是現在的白馬新區的住戶都覺得心里有愧。如果自己把鄭六斤接到糧油店里,往門前一坐,還有誰好意思換地方去買糧油?
鄭六斤聽說劉三子要接自己上他家看店面,雖是有些疑惑,可還是高興地答應了,說什么這也比沿街乞討強多了。不過鄭六斤還有一個顧慮:“我家小玉,他……”還沒等鄭六斤說完,劉三子就笑了:“一樣,他也在我家吃喝,不就是多雙筷子嗎?可丑話得說在前頭,幫我做事可是沒有工資的。”鄭六斤連連點頭答應了。
就這樣,鄭六斤坐到了劉三子糧油店的門口。讓劉三子想不到的是,鄭六斤根本不用他提醒,就明白自己要做什么。比如,鄭六斤看到有人提著油壺經過,他馬上用銳利的目光一脧,那人本已邁開的步子立即就縮了回來,走進劉三子的店里。
有時,鄭六斤還在門口吆喝,一邊吆喝一邊唱:“新鮮大米新鮮油,價格公道物也優嘞!”他這一吆喝,馬上就有幾位老人走進店里,賠著笑告訴劉三子,家里還有多少米,準備什么時候再來買。
劉三子心里那個得意啊,鄭六斤已經成了他糧油店的活廣告了。他供鄭六斤父子吃喝,就是積德行善;人們見到鄭六斤愧疚,就是他的賣點。等他以后開了糧油超市,就用“鄭六斤”這幾個字做商標,他要把鄭六斤打造成著名品牌。
欠啥別欠良心債

一晃兩年過去了,白馬新區的住戶越來越多,劉三子的糧油店也成了這里唯一的一家糧油店。在這期間,劉三子還幫鄭六斤打了場官司,狀告地方派出所無罪羈押,并且勝訴了,鄭六斤獲得了五千塊錢的賠償金。現在,劉三子準備大干一場,擴大營業規模,他要像模像樣地辦家糧油超市。當然,鄭六斤不能再用了,因為這里的住戶已不僅僅是原先村子里的人,他的生意也要做成五湖四海。村子里的人欠鄭六斤的良心債,后來的住戶與這事卻沒有半點關系。他已經免費供應了鄭氏父子兩年的吃穿用度,也算對得起他們了。
打定了主意之后,劉三子先將鄭六斤送回到他自己的房子里,好言勸道:“你身體不便,老是坐在我那里,對身體也不好。”
鄭六斤微微一笑:“劉老板,我們真人面前不說假話,你想就這樣打發我,肯定是不行的。”
鄭六斤這話一說,劉三子頓時一驚,請神容易送神難,看來鄭六斤不好打發,但自己總不能供他到死,為他養老送終吧?想到這兒,劉三子馬上變了臉色,冷冷地說:“哦,照你的意思,還真是好事做不得了?我白白養你父子兩年,為你打官司,你難道還想訛我一把不成?告訴你,歪心思你少來,行不通。”
鄭六斤不緊不慢地答了句:“好啊,你行了善,你是大善人,滿意了吧?實話告訴你,你不拿錢讓我家小玉讀完高中,我們就沒完。哪怕是爬,我也要爬到你家超市樓上跳下去,讓你的生意做不成。”
鄭小玉剛讀初一,上到高中畢業還有五年。劉三子心想,這不是無賴嗎,自己答應了這事,就意味著還要白白地花去幾萬塊。有心不答應,可見鄭六斤說得斬釘截鐵,也不由有些害怕,他咬了咬牙,點頭同意了。
鄭六斤拿出兩張紙來,遞給了劉三子。劉三子一看,原來這是一紙協議,寫的就是剛才鄭六斤提出的要求。劉三子心里那個氣啊,這個鄭六斤,看來是早有預謀,吃定自己了。劉三子鐵青著臉,把協議簽了,扭頭走了出去。
劉三子剛到家,正趕去上學的鄭小玉找上門來了,他客氣地向劉三子叫了聲“叔”,接著遞過來一個封好的信封,說是父親讓自己轉交的。劉三子想,肯定是剛才那張協議,一式兩份,自己那份剛才沒有帶回來,這個鄭六斤讓他兒子又送來了。他冷冷地哼了一聲,隨手把信封丟到了桌子上面。
下午,妻子蘭娟來到了店里,見劉三子坐在里面生悶氣,忙問出了什么事,劉三子指了指那信封道:“什么事?你自己看吧!”蘭娟打開信封,取出了里面的信,剛看了幾行,突然叫了聲:“不好,六斤恐怕要尋死,趕緊去看看!”
劉三子聽到蘭娟這話,嚇了一跳,忙接過信來一看,原來那根本不是什么協議,而是鄭六斤在交代后事:
“三哥,這兩年,說好聽點,是我替你看店,其實你是什么用意,不說我也很清楚。村里人欠我的良心債,他們還了兩年,不過,沒有還給我,而是還給了你。可話說回來,這兩年如果不是你收留我們父子,我們很可能早就活不下去了。硬把小玉托付給你,也成了我的良心債……我沒辦法報答三哥,如果三哥愿意,我鄭六斤的名字,可以給你做新超市的品牌,提醒人們,良心欠債,一定要還清。
“小玉有了依托,這個世界我也沒什么可留戀的了。我走了以后,你可以給媒體打電話爆料,把這件事炒作得更大,就算是我為你的新超市開張做的最后一次廣告吧……”
劉三子沒等看完那封信,就一把拉上蘭娟,疾步朝著鄭六斤家跑去,他不能讓鄭六斤尋了短見,否則,他劉三子就欠鄭六斤一輩子的良心債了。
(題圖、插圖:魏忠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