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聲音

曾　惲

光陰帶走了數載青春和相聚，多少奮斗在特殊崗位上的人，就這樣默默無聞地為國為民鞠躬盡瘁。不知此時的您是否還記得這樣一首歌，是否也曾經唱過這樣一首歌：“說句心里話，我也想家，家中的老媽媽已是滿頭白發……”

魂牽夢繞的思念

我在國家的一個保密單位工作，一天，單位交給我一項任務，要我馬上南下，去看望一下老秦的母親，老秦是我們單位的高級工程師，也是國內頂尖的技術專家，目前正參與一項絕密研究，他是這個項目的核心骨干之一。

老秦已有五年沒回家了，前些日子，他突然連夜連夜地做夢，夢到母親病了，病得很重，這讓他整天茶飯不思，直接影響了整個研究計劃。因為我們是保密單位，不方便與當地政府聯系，所以單位派我代替老秦回一趟家。

我出發前，去見了一次老秦，問他有什么話要帶給他母親，老秦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氣，說：“五年前我曾給母親捎過話，說國家看重我，要我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等這件事情做完了，就馬上回去看她。可現在……我還是不能回去看她啊，你就幫我多拍幾張我母親的照片吧。”于是我動身南下了，那時正好快到中秋節了，于是單位便借機發了電報，告訴老秦的母親，她兒子單位將會派人下來慰問。

幾天后，我來到了老秦的家，老秦的母親秦大媽一個人在家，她身體雖然瘦弱，但精神還好。我向秦大媽轉達了單位的問候，告訴她老秦一切都好，正在為國家做一件特別重要的事情。秦大媽連連點頭，說：“兒子現在是國家的人，我懂。”

聊了一會，我從包里掏出相機，要給老人照張相，哪知卻被秦大媽拒絕了，她告訴我：他們這里有個說法，上了年紀的人不能照相，否則會折壽的。

我不能勉強秦大媽，便問她：“那您還有什么話要帶給兒子？” 秦大媽知道我要走了，欲言又止，想了想，開始細細地囑咐起來。趁秦大媽不注意，我把手伸進包里，按下了錄音機的開關。沒辦法，這個糊涂的老秦，光想著讓我給他母親照幾張相，卻忘了這些禁忌，害得我只能出此下策了。

臨走時，秦大媽拉著我的手，一再說自己身體還行，一年兩年都能等，讓老秦安心做事，別總惦著她。

回到單位后，我顧不得休息，便來到老秦的房間，把情況一五一十地告訴了他。

聽說母親還好，老秦喜出望外，細細地詢問起母親交待的每一句話，最后，等我說到秦大媽臨別的囑咐時，老秦眼圈紅了，一個勁地點頭答應。

說完后，我從包里拿出錄音機，按下鍵，秦大媽蒼老的聲音傳了出來。

老秦屏住呼吸，或許是很久沒聽到母親的聲音了，聽著聽著，老秦終于忍不住哽咽起來。我從沒見過老秦如此激動，他淚流滿面，一邊聽著母親的囑咐，一邊張著嘴，無聲地喊著“媽”。

我陪在一旁，聽著老秦拼命壓抑著的哭泣聲，心里真不是滋味。

埋在心底的悲痛

從這以后，老秦就像是換了一個人，整天郁郁寡歡、沉默寡言，沒日沒夜地呆在實驗室里，有幾次竟累得暈倒在工作臺上。

我不知道老秦為何會變成這樣，心想：老秦一定是太想家了，一個五年沒有回家的兒子，肯定時刻記掛著自己的老母親，想要早日圓滿完成工作早日回去吧！

半年后，因為老秦的突出貢獻，研究工作取得了重大進展，老秦受到通令嘉獎。當領導問他有什么要求時，他只提了一個，就是回家看望母親。鑒于老秦身份的特殊性，經上級批準，由我陪同老秦回家探親。

臨出發前的一個晚上，我來找老秦，發現他正站在窗前發愣，我看到那張立功證書放在桌上，就說：“老秦，這張證書可別忘了帶回去，你母親看到呀，肯定很高興呢。”

老秦沒說話，默默地拿起證書，輕輕撫摩著，忽然，一滴大大的眼淚落了下來：“對，這張證書是要帶回去，我要燒在我母親的墳前。”

啊！我大吃一驚，難以置信地問：“她老人家去世了？什么時候呀？”老秦搖搖頭說：“我也不知道，應該就在半年前吧。”我跳了起來：“不可能！這怎么可能！半年前我還見過她呀，你忘了？我還錄下了你母親的聲音呀！”我說完后，見老秦總不吭聲，急了，板起臉嚷道：“老秦你開什么玩笑！到底怎么回事？”

老秦苦笑一聲，從抽屜里拿出那盒錄音帶，說：“其實，你上次看到的是我姨媽，姨媽的聲音我聽得出。我想，這一定是我母親交待的，她知道我的工作非常重要，怕影響我，就讓姨媽一直替她瞞著，上次，幸虧你偷偷錄了音，我才知道我母親不在了，其實，我母親她、她一直都喜歡照相，我本來還想讓你替她多照幾張的……”老秦話沒說完，已經哽咽得不成聲了。

我如夢初醒，原來，老秦當初聽到姨媽的聲音時，他就已經猜到了真相，難怪那天他哭得那么揪心，唉，這個老秦啊，半年來廢寢忘食地工作，可誰又知道，他心里竟隱藏著如此巨大的悲痛啊！

久別重逢的酸楚

幾天后，我陪老秦趕到他家，老秦急匆匆地來到自家小院。推開門，姨媽正在做飯，老秦幾步奔過去，“咕咚”一聲跪倒在地：“姨媽，我不孝啊，我母親在哪，我要去看她一眼，我不孝啊！”

老秦的姨媽毫無思想準備，看看我，又看了看趴在地上的老秦，怔怔地問：“孩子，是你嗎，你回來了？”

老秦淚流滿面，從包里掏出立功證書，哭著說：“是我，姨媽，你看，我立功了，我立了一等功！我母親在哪呀，我要讓她也知道，我要把它燒在母親的墳前。”

姨媽愣了愣，忽然，她揚起巴掌，重重地拍在老秦的頭上：“你這孩子，什么墳前墳后的，你咒你媽死呀，快去！你媽就在里屋，她整天都盼著見你一面呢。”

一聽這話，我和老秦都驚呆了，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時候，只聽里屋的床板“咯吱”響了一聲，一個蒼老的聲音急切地喊道：“誰呀，誰來了？”

母親的聲音！千真萬確是母親的聲音啊！老秦狂喜地大喊一聲，起身撲了進去。

謝天謝地！原來，老秦的母親還在人世啊！我又驚又喜，快步跟了過去。里屋的光線有點暗，床沿上，一個瘦削的老人已經翻身坐起。老秦一個箭步跪倒在地，緊緊抱住老人的雙腿，一邊叫著“媽”一邊放聲大哭。

秦大媽伸手扶起老秦的臉，仔細端詳了一會，突然疑惑地問道：“你是誰呀？你怎么哭了？”

我一愣，老秦也驚訝地抬起頭：“媽，你怎么了？我是秦兒呀，你好好看看，我是秦兒呀！”

秦大媽又瞇起眼睛看了一會，連連搖頭道：“你不是秦兒，秦兒是我兒子呢，你不是他。”

老秦又驚又恐，哭著喊著抱住老人的腿，不停地搖晃。我正要上前相勸，老秦的姨媽卻把我拉到外屋，抹著眼淚告訴我，原來，秦大媽幾年前摔了一跤，腦部受了傷，后來傷雖然好了，人卻漸漸迷糊起來，一年前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秦大媽在清醒的時候，曾經千叮嚀萬囑咐，說兒子正在為國家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無論發生什么不好的事都絕不能讓兒子知道，所以半年前，當得知老秦的單位要派人來看望秦大媽時，為了不讓老秦擔心，老秦的姨媽就替她接待了我。

聽老秦的姨媽說完這些，我回頭看了看埋頭痛哭的老秦，無奈地嘆了口氣。老秦的姨媽接著告訴我，雖然秦大媽天天都在念著兒子，可這么多年來，她一直都沒看到兒子啊，兒子在她記憶中還是曾經讀大學時的模樣，現在看到兒子，卻已經認不出來了……

幾天后，我和老秦必須回單位了，臨行前，我拿出相機，要給秦大媽照張相，我答應她一定會帶給她的“秦兒”看。聽了這話，秦大媽頓時歡喜起來，她走進里屋，從柜子里找了身新衣服，又把頭發梳得整整齊齊。

我端起相機，在按下快門的一剎那，不禁淚流滿面，因為我看到秦大媽的眼里充滿著期待，我知道，這或許是她最后一張照片了，這張照片，是要留給她唯一的兒子、她日夜思念的“秦兒”的……

(題圖、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