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號選手

張海燕

一場重要的電視直播正在進行，想不到卻……

臺里搞了一檔少兒演藝大賽，經(jīng)過兩個月的淘汰賽，今天晚上，將舉行最后的決賽。臺里決定把這場重要的直播任務(wù)交給我。

演播廳里熱鬧非凡，我走到舞臺中央大聲宣布：“今天的冠軍將在三名選手中產(chǎn)生，他們是：三號、四號和七號。馬上進入第一輪比賽，首先為我們表演的是三號，有請！”

在強勁的音樂和閃爍的燈光中，三號男孩兒秀了段酷勁十足的街舞，然后他環(huán)場鞠躬，一揮拳說：“支持我！沒有錯！”帥氣的亮相博了個滿堂彩。我心想：這孩子太有觀眾緣了，這種比賽，比的就是人氣。

接下來上臺的是四號,只見她穩(wěn)穩(wěn)地坐在古箏前，一副大家風范。一揚指，名曲《高山流水》就滑了出來。和剛才的喧鬧不同，這次觀眾們靜靜地聆聽，一曲彈罷，掌聲雷動。四號卻十分謙虛，說自己的技藝還很稚嫩，希望能得到觀眾的鼓勵。

前兩位的表演都很出彩，我不禁為馬上要出場的七號捏了一把汗。這是一個七歲的小女孩。我記得她在之前的表演中，一直怯生生的，幾乎沒人看好她。只是在評委彭宏聲老師的堅持下，她才擠進了決賽。

我蹲下身來問她：“七號選手，你要展示什么才藝呀？前幾次你一直唱歌，這次有什么不同嗎？”

七號本來還是準備唱歌的，被我這么一問，僵住了，想了想，說：“我……我還會算術(shù)。”

觀眾席里傳出幾聲輕笑。

我又接著問：“你上幾年級了？”七號說：“開學就該二年級了。”我點點頭說：“會算術(shù)很好啊，不過，我們不是數(shù)學競賽，你還有其他才藝嗎？”七號搖搖頭，又不甘心地說：“我算得又快又準，不信，您就考我一題吧。”

真的要出算術(shù)題嗎？我可有些犯難了。評委席里的彭宏聲看在眼里，急在心頭。他插嘴說：“我出一道題，66加77等于多少？”

“143！”七號脫口而出。

觀眾們靜靜地沒有反應(yīng)。可不是嗎？即使對一年級學生來說，這道題也太簡單了。而且，誰都看得出來，彭老師一路支持七號，大家難保會懷疑彭老師有私心。其實我在后臺和彭老師聊過，他說自己并不認識這個小姑娘，只是聽她一張口，發(fā)現(xiàn)她的音色和樂感都不錯，是個好苗子，所以才希望她能勝出。

我立刻走到觀眾席邊說：“現(xiàn)場的朋友，誰還想驗證一下的？”

一個阿姨站了起來：“我出一個難的，154.7乘2加283減116.21，等于多少？”

“476塊1毛9！”七號話音未落，觀眾們就爆發(fā)出一陣哄笑，連我都忍不住調(diào)侃道：“小朋友，你是不是經(jīng)常買菜呀？”

突然有人高聲說：“她答對了！”我望向觀眾席，只見一個拿著計算器的男士說：“答案是476.19，她答對了。”

彭宏聲老師帶頭鼓掌，觀眾們也跟著拍巴掌。我贊許地看看小姑娘，心里卻想：確實又快又準，如果參加速算比賽，八成能奪魁。至于今天的演藝冠軍，肯定是與她無緣了。

果然不出所料，七號首先被淘汰。小女孩強忍著淚，說什么也不退場。我只好安慰她：“孩子，別難過，以后還有機會。”我想起剛才的算術(shù)測試，便又說：“你是個好孩子，你在家是不是經(jīng)常幫媽媽買菜呀？”

不料小姑娘大聲說：“不，我媽媽是賣菜的，我是天天幫媽媽賣菜。”

我聽到觀眾和評委席里有點騷動，大家都感到很意外。說實話，我也吃了一驚，沒想到，這個小女孩小小年紀竟如此懂事。

彭宏聲老師這時很激動，他對七號說：“孩子，你的聲音條件非常好，如果接受專業(yè)訓練，一定很有前途。”

我聽出了彭老師話里的弦外之音，他是想收七號做徒弟呢，我趕忙提醒七號：“彭老師的話你聽見了？有什么想說的？”

觀眾們都微笑地看著她—還不趁機拜師啊？這可是改變命運的好機會呀。

誰知七號哽咽了半天，說：“我……我對不起同學們。”

這話從何說起呀？大家都鬧糊涂了。

我忙問：“到底是怎么回事？來，跟叔叔說。”

七號慢慢道出原委：原來她是外來務(wù)工人員的子女，就讀打工子弟學校。學校的教室是借用的，原本是城南農(nóng)產(chǎn)品批發(fā)市場的平房。現(xiàn)在市場擴建，要拆除平房。而學校又找不到新的校舍，眼看開學在即，孩子們就要失學了。他們天真地認為，如果上電視比賽，拿了冠軍，就能向市場提出要求，保留他們的學校。

聽完七號的講述，在場的人無不深受觸動。連三號和四號選手都說：“這個冠軍我們不爭了，讓給七號吧。”場外觀眾也紛紛打來熱線電話，詢問七號和學校的情況。

我一看比賽是進行不下去了，節(jié)目是現(xiàn)場直播的，這可怎么辦啊？我的目光馬上搜尋到負責現(xiàn)場控制的導演，只見他沉著地點點頭，手中的提示板上寫著這樣一行字：已聯(lián)系城南市場，直播繼續(xù)。

我立刻鎮(zhèn)定下來：“好的，我們現(xiàn)在正在和城南市場取得聯(lián)系，那么趁這個空檔，我們來聽聽大家對這件事情的看法。”說完，我把話筒遞給了現(xiàn)場觀眾……

沒多久，導演提示我已經(jīng)聯(lián)系上市場負責人了，可以進行電話采訪。

“現(xiàn)在，我們來聽聽城南市場那邊的說法。怎么說……什么！教室已經(jīng)開始拆了？”

七號頓時哭出聲來，她背轉(zhuǎn)身，傷心地抽泣起來。

我知道像她這樣一個沒有人包裝、沒有人指導，甚至連親友團都沒有的小孩，從報名參賽直到現(xiàn)在，一定受了很多委屈，但是她擔著責任，再難受都得忍著，可現(xiàn)在……

觀眾們議論紛紛，之前被淘汰的選手也跑上臺來安慰七號，現(xiàn)場有些混亂。

我忙提高音量說：“大家不要著急，我們正在聯(lián)系教委，事情還在協(xié)調(diào)中。”大家聽到這話，漸漸又平靜下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不斷地向大家匯報最近的情況。市場方面又傳來消息：當初，學校向市場租房時，曾經(jīng)簽下合同，寫明了一旦市場改、擴建，平房就會被拆除。市場依照合同行事，并不違法。

觀眾很不滿，節(jié)目熱線都快被打爆了。這時，我已經(jīng)是滿頭大汗，眼看著節(jié)目要超時了，卻又不能敷衍了事，否則不但觀眾不答應(yīng)，也對不起那些生活在出租屋里、只想有個學上的孩子們。

我努力控制著局面，說：“還有轉(zhuǎn)機，有轉(zhuǎn)機。現(xiàn)在教委已經(jīng)出面了，正在緊急開會。”

七號這會兒反倒不哭了。突然發(fā)現(xiàn)有這么多人關(guān)心他們，她相信教室一準兒能要回來。

教室的問題還沒著落，臺里的收視統(tǒng)計結(jié)果先出來了，直播的收視率飆升，排名同時段節(jié)目的前列。可是我卻笑不出來，心一直懸在嗓子眼：城南市場說的沒錯，人家照章辦事，并不違法。如果教委都協(xié)調(diào)不了……不敢想，這可是現(xiàn)場直播，負面影響得多大呀。

沒多久，一個工作人員走上臺，塞給我一張紙條。我看了沉默半晌，來到七號面前，緩緩地說：“好孩子，我希望你能理解，教委的意見出來了，你們學校的條件不符合國家標準，即使市場不拆，按照規(guī)定也要被取締。在那樣的教室里讀書，是很不安全的。”

七號拉著我的衣角央求道：“我們不怕，別拆我們的教室，我們還要上課呢。”

觀眾們都替她難過，有人甚至落下淚來。

我動情地按住七號的肩膀說：“做個懂事的孩子，好嗎？同學們必須得分開，因為……教委的領(lǐng)導決定把你們分流到各個公辦學校，你們將坐在寬敞明亮的教室里，結(jié)交新的朋友！”

全場一愣，隨即歡騰起來，觀眾們紛紛起立鼓掌。

彭宏聲指著我笑著說：“急死人了，你可真會賣關(guān)子。”

我說：“您可別怪我賣關(guān)子，剛才那一個多小時，我急出好幾身汗來，壓力多大呀。”說完又轉(zhuǎn)向七號：“七號選手，你哪里是來比賽的？簡直是來當考官的，給我們出了好大一個難題，我們的答卷你滿意嗎？”

七號羞澀地不知如何作答，她向我鞠了一躬，又對著全場觀眾、評委和攝像機鏡頭深深地鞠躬。

我高聲問全場：“今天的冠軍是誰呀？”

大家異口同聲地說：“七號！”

（題圖、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