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望故鄉(xiāng)的人

老　三

江湖玄機

上午八點多，四十多歲的人販子焦作梅，在長途汽車站的候車大廳轉(zhuǎn)悠著。她早盯好了一個小姑娘，十七八歲，鄉(xiāng)下人打扮，稚氣而又秀氣的臉上愁眉緊鎖，胳膊上挽著個小包袱，已經(jīng)在長椅上枯坐半個多鐘頭了。焦作梅確定那姑娘確實是獨自一人后，便不聲不響地湊了過去，在那姑娘身邊坐下，和她搭訕道：“閨女，坐車回家呀？”

姑娘瞟了焦作梅一眼，警惕地把包袱摟到懷里，點點頭，“嗯”了一聲。

焦作梅漫不經(jīng)心地打聽道：“到城里來，是上學(xué)啊，串親戚啊，還是打工??？”聽著她親切的詢問，女孩的眼眶濕潤了，兩行淚水，“滴滴答答”地流淌下來，她斷斷續(xù)續(xù)地訴說了起來：她叫翠萍，十七歲，是離城六十多里地的牛莊人。去年年底，她進城打工，在一家飯館干了半年，不料喪盡天良的老板竟打起了她的壞主意，妄圖非禮，她死不應(yīng)允，老板連工錢都沒給，就把她趕出了飯店。她傷心欲絕，只想著快點回家，永遠離開這座令人傷心的城市。

焦作梅望著淚水漣漣的女孩，見她清秀的面龐如梨花帶雨，楚楚動人，心里盤算著：“這么標(biāo)致的小姑娘，弄到手，轉(zhuǎn)手一賣，至少能賺個五六千塊啊！”想到這里，她裝模作樣地問了那家飯店在什么地段，然后佯裝憤怒地一拍大腿，說：“太不像話啦！姑娘，我兒子就在你打工那家飯店的地界上當(dāng)派出所的副所長，那個老板這么欺負人，我跟我兒子說一聲，咱們?nèi)グ涯愕墓ゅX要回來！”

翠萍聞聽，喜出望外，于是抹去眼角的淚花，拎著包袱，同焦作梅出了候車大廳。她們來到公路邊“打的”，一輛跑黑出租的面包車駛過來停下，司機是個小伙子，他熱情地招呼道：“大媽、姑娘，坐我的車吧，便宜！”焦作梅同他講好了價錢，便帶著翠萍上了車。車子跑出不遠，焦作梅忽然覺得大腿上一陣疼痛，轉(zhuǎn)眼一看，只見坐在身旁的翠萍姑娘正冷冷地朝自己笑著，她的手里拿著一個閃亮的注射器，顯然剛才她乘自己沒有防備，迅疾出手，在自己的大腿上扎了一針！也就在這時，焦作梅只感到天旋地轉(zhuǎn)：“你、你、你……”她話還沒說完，眼一閉，就昏迷了過去。

隨即，翠萍給一個叫“海哥”的打電話，一會兒就聯(lián)系好了，那司機是翠萍的幫手，這時，他調(diào)侃地對翠萍說道：“你倒是閻王不嫌小鬼瘦，這么老的你也賣！”翠萍聽了說：“嗨，現(xiàn)在的小姑娘一個個鬼精鬼精，只好糊弄個半老徐娘，換點零花錢啦！”

四個小時后，也就是下午一點左右，面包車開進了一個村落小院，那個叫“海哥”的漢子把昏迷著的焦作梅抱進了屋，他仔細一瞅焦作梅的模樣，“嘿嘿”笑了，對翠萍和司機說：“他奶奶的，大水沖了龍王廟，這不是焦老太婆嗎？咱們的同行，老前輩！我說翠萍，你能耐不小啊，把老前輩都給耍了！”

翠萍驚訝了半晌，毅然說道：“既然已經(jīng)干了，就干到底吧，反正她也不是個好鳥！”于是，經(jīng)過討價還價，“海哥”花錢把焦作梅買了下來。

翠萍和司機走后，“海哥”找來同村的老幫手，兩人又給焦作梅打了一針?biāo)麄兲刂频拿曰晁?，然后攙著她上公路，“打的”去火車站。打上這種藥后，吃喝拉撒睡以至行走全不耽誤，就是不清醒，一直處于迷迷糊糊的狀態(tài)，這樣，如果碰到警方盤查，就可以說這人是病號，他們是在送病人。就這樣，一行三人乘坐了一夜的火車，再搭乘長途汽車，最后雇了輛摩托三輪，于次日下午抵達了目的地— 一個叫龍尾堡的山村。

這是個偏遠、貧窮的山村，姑娘們或者外出打工，或者嫁到比較富裕的地方，只見女孩嫁出去，卻沒有女孩肯嫁進來，男人們要想不打光棍，就只好掏錢買媳婦了；此外，也有些老光棍死了娶妻生養(yǎng)的心，就買個孩子收養(yǎng)，以便將來為自己養(yǎng)老送終，所以，兒童的買賣在這里也有市場。

“海哥”他們?nèi)俗≡诖孱^一個熟人家，聽說來了“新貨”，村里人紛紛前來相看。大多數(shù)人一看，見焦作梅年紀(jì)偏大，都很失望，倒是有一個死了老婆、名叫薛全的人，十分堅決地買下了這個女人。村里人很奇怪：“這個薛全，該不是瘋了吧？花這么些錢買個老娘們！”

故鄉(xiāng)的月

傍晚，薛全把已經(jīng)醒來的焦作梅領(lǐng)回了家，進了屋，他立即鎖了院門、屋門，指著屋里一個七八歲的男孩，問焦作梅：“你還認得這個娃娃嗎？”這男孩是他的兒子，小名叫狗剩。

焦作梅打量著狗剩，似乎有些面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就疑惑地搖搖頭，不料狗剩一見焦作梅，立刻激動地撲了上來，拼命踢打她：“你這個壞阿姨，大壞蛋！”

這一來，焦作梅記起來了：三年前，她的一個同伙拐到了一個小男孩，轉(zhuǎn)手賣給她，然后她又轉(zhuǎn)手把孩子賣到了福建農(nóng)村，她賣的那個小男孩，不就是眼前這個狗剩嘛！

薛全沖過來，揪住焦作梅的脖領(lǐng)咆哮著：“你知道嗎？因為找不回這個孩子，我老婆兩年前投河自殺了！后來，雖然警察幫我找回了這兒子，可孩子永遠永遠沒娘了！這都是你害的！老天爺開眼啊，今天下午，我兒子一眼就認出你就是拐賣他的那個人。你以為我買你回來是要你當(dāng)老婆的？呸！我明白告訴你吧，我買你回來，是要為我老婆、為孩子他娘報仇雪恨的！我要一刀一刀活剮了你！”

薛全雙眼血紅，暴跳如雷，嚇得焦作梅心膽俱裂，她“撲通”跪倒，抱住薛全的腿，苦苦哀求，左右開弓地抽打著自己的嘴巴，嘴角都抽出了血。薛全仍然怒不可遏，他去里屋拎出把菜刀，“哐”地剁在桌上，指著焦作梅的鼻尖說：“你要打算活命，行，你就老老實實的，把你這些年來，拐賣過多少良家婦女、兒童，從哪拐的，都賣到哪了，都給老子在紙上一個一個寫清楚，讓老子瞧出一點?；^的地方，就立馬要了你的狗命！”

焦作梅哪敢不從？她哭哭啼啼地坐到桌前，一邊回憶，一邊提筆在紙上寫了起來，等她寫完，已經(jīng)是夜里十點多了。

薛全把焦作梅的筆供仔細揣好，又把家中所有的錢都揣進兜里，關(guān)了燈，鎖了屋門，一手攥著菜刀，一手攥著焦作梅的手腕子，兒子狗剩跟著，悄悄出了村下了山，步行趕往幾十里外的鎮(zhèn)派出所。

派出所所長晚上正在值班，看了焦作梅的交代材料，上公安網(wǎng)一查，立刻嚇了一跳：這個焦作梅真名叫白愛云，是個網(wǎng)上通緝的“資深”人販子，她犯下的好幾起拐賣案，都是公安部直接督辦的案件??！他哪敢怠慢，立即向縣公安局匯報，縣公安局值班領(lǐng)導(dǎo)一聽，馬上要通了省公安廳的電話……

過了一夜，當(dāng)天下午，奉公安部之令，由省公安廳一名副廳長帶隊，省武警支隊，加上地方公安、武警，總共一百多人，包圍了龍尾堡村，抓捕了“海哥”等人犯，又按圖索驥，根據(jù)薛全的情報，把近些年來被販賣到這個村的十多名婦女、兒童解救了出來。

天下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當(dāng)晚，村民們就曉得是薛全帶著公安把村里的婆娘“解救”出去的，他們瘋了似的撞開了薛全家的門，一陣打砸，洗劫一空，并放出風(fēng)來：只要一見到薛全和他兒子，就亂棍打死！

薛全早料到會是這個結(jié)果，但是他無怨無悔，當(dāng)然，龍尾堡村是不能再回去了，于是薛全父子暫時住進了縣公安局的招待所，被保護了起來。好人自然有好報，不久，薛全先是得到了一大筆舉報獎金，接著，根據(jù)先后落網(wǎng)的人販子焦作梅等人的交代，全國各地有130名婦女、兒童獲救，其中一個是深圳一家工廠老板的獨生子，那老板得知了薛全的境況，當(dāng)即邀請他們父子到他那里去，還送給了薛全一套住房，又請他到自己工廠當(dāng)門衛(wèi)，狗剩也在當(dāng)?shù)匦W(xué)入了學(xué)。

對眼前的生活，薛全很知足，但狗剩畢竟只是個孩子，他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還一心惦念著村里的小伙伴，一天，他問父親什么時候能回龍尾堡去，薛全長嘆一聲，說：“孩子，咱們這輩子是回不去了……”

“為什么？”

“因為……爸爸做了一件讓鄉(xiāng)親們痛恨的事?！闭f著，薛全緩緩站起身，走到陽臺上，向著故鄉(xiāng)的方向久久地遙望著，兩行清淚隨即滴落在臉頰上……

(題圖、插圖：劉斌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