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fā)黃的欠條

小弟考上了北京的一所美術學院，全家都很高興，但那兩萬多元的報名費著實讓我家犯了難。

一天，母親把一張發(fā)黃的欠條拿出來給我看。欠條是一個叫張紅民的人打的，金額是三百元，落款日期是1983年7月14日。我忙問：“張紅民是誰？”母親說：“張紅民是我們原來的鄰居。他養(yǎng)了幾百只鴨，一年四季在外放鴨，后來帶著老婆孩子到外地放鴨去了，就一直沒回來?！笨粗菑埌l(fā)黃的欠條，我搖了搖頭說：“都二十多年了，不知他現(xiàn)在家庭情況怎樣，我看這錢難討回呀?！蹦赣H說：“你弟急著等錢用，我還是去試試吧。他在東河鎮(zhèn)有個家，我二十年前去過一次，還有印象?！蔽医心赣H等父親回來后一起去討，可她不肯。母親做事向來都是急性子。

我和母親費了好大的周折才找到張紅民。他如今是一家建筑公司的門衛(wèi)，那天我們找到他時，他正在用酒精爐煮面條吃。他已認不出母親了。當母親說出自己的名字和住址之后，他好久才醒悟過來，忙說：“啊，啊，原來是大嫂啊。”母親說明了來意，他接過那張發(fā)黃的欠條看了看，沉思片刻，說：“大嫂，真對不起啊，欠了你那么多年。你看，我這人真是不講信用?！彼心赣H等等，他這就去拿錢。

不一會兒，他滿頭大汗地回來了，交給娘一個信封，說：“這是三千塊錢，大嫂，你拿去吧?！蹦锩φf：“你只借我三百塊啊，我怎么能要那么多？”他說：“大嫂，二十多年了，加上利息何止三千？”可母親堅持只要三百元。他倆拉扯了好長時間，張紅民就說：“大嫂，這錢算是我借給你的吧。侄兒考上了大學，缺錢啊?！蹦赣H只得把錢收下。

第二天，父親回來了。我們把討債的事對他說了?？筛赣H忙說：“你們真是亂彈琴！張紅民根本沒借錢啊，你們還去向人家討錢？”我和母親糊涂了，我說：“不是有借條嗎？怎么說沒借錢呢？”父親說：“事情是這樣的，那年，張紅民的女兒得了重病要住院，可他到處借錢都沒借到，于是就來找我借。我當時也沒有那么多錢，就對他說等明天把豬賣了再借給他。那天晚上，他就打了一張三百元的借條，說是叫他老婆第二天來取錢，可他的女兒當天晚上由于病重就死了，他和他老婆再也沒來取錢了?？赡菑埥钘l放在我這里，竟放失了手。我找了好長時間都沒找著，真沒想到，竟被你們發(fā)現(xiàn)了。唉……”父親長嘆一聲。

當天下午，我和母親又趕到了張紅民那里，把錢還給張紅民?？蓮埣t民說什么也不接。母親急了，說：“我家沒借錢給你啊，哪好意思收你的錢呢？”

張紅民說：“大嫂，雖然你們沒有借錢給我，可你和大哥的那份真誠那份善心，我終身難忘啊。你知道我當時借錢多難嗎？我跑了十幾家一分錢也沒借到手，沒一家肯答應借給我。當時，我和老婆抱著昏迷不醒的女兒急得都哭了。大哥真是好心人呀，只有他肯借錢給我！我兒子如今在北京工作，條件可好啦。大嫂，二十多年了，你們的那份情意何止三千元呢？”看著手中那三千塊錢，母親眼眶紅紅的。這是我平生第一次看見母親流淚。

（王鮮菊摘自《羊城晚報》文/程賢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