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副詞“偏偏”探析

摘 要：語氣副詞“偏偏”聯結的句子，應該出現的情況B項總是隱藏在句子底層，隱藏的B項和實際出現的情況C項之間具有矛盾、反對和對義關系。根據“偏偏”聯結的句子前后之間的語義，“偏偏”聯結的句子可以分為轉折“偏偏”句和遞進“偏偏”句。在此基礎上，從認知層面來考察語氣副詞“偏偏”。認知層面包括：主觀推測層面和客觀反映層面。“偏偏”聯結的句子在主觀推測層面的反映是在A成立的情況下，B成立的可能性很大，C成立的可能性很小，或者不可能，用信賴程度來表示是0.5

關鍵詞：偏偏 關項 認知層面 主觀推測 客觀反映

一、引言

“偏偏”作為比較常用的語氣副詞，主要的詞典對其都有解釋，《現代漢語詞典》的釋義是：“故意跟客觀要求或客觀情況相反；表示事實跟所希望或期待的恰恰相反；表示范圍，跟‘單單略同。a”《現代漢語虛詞例釋》的釋義是：“用以表示所發生的動作、行為出乎意料，是與某種愿望或要求相反的；體現主體強烈的意志和信仰，決心進行某動作；表示‘只有‘僅有的意思。”這兩部詞典解釋了“偏偏”的基本意義，但沒能對其具體用法作詳細的解釋和說明。關于語氣副詞“偏偏”的論文也不多見，只有數十篇論文涉及。丁雪妮（2004）考察“偏偏”句中的施動性，進而找出造成“偏偏”句中的強施動性的原因。石微（2006）對語氣副詞“偏”和“偏偏”從句法、語義、語用三個角度進行考察，揭示二者的相同點和不同點。不同于石微，陳熹（2008）從語義、句法、語用三個方面考察單個語氣副詞“偏偏”的用法情況。高剛（2009）考察語氣副詞“偏”“偏偏”和“卻”之間能不能換用的語義基礎和具體條件，以及它們之間連用的一些情況。范偉（2009）從情態和主觀性的視角來分析“偏”和“偏偏”的差異。李紅（2011）從對外漢語的角度出發，立足于語篇研究，在分析“偏偏”句式語義類別的基礎上，指出“偏偏”的情態義，并總結其構式的深層邏輯語義結構，并在此基礎上，考察其分布特征、使用條件。楊巍（2013）指出語氣副詞“偏偏”所在語句的深層語義結構為條件+應然+實然，并把“偏偏”所在語句的語義結構模式歸納為標準模式、簡化模式、極簡模式、非典型模式四類。這些論文從不同的側面對“偏”或者“偏偏”進行觀察、描寫和解釋，所得結論對于語氣副詞“偏偏”的進一步研究有很大的參考價值。本文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從認知層面對語氣副詞“偏偏”進行觀察、描寫和解釋，以期對語氣副詞“偏偏”的研究更為深入。

一、關項B項

（一）關項B項的隱現

“偏偏”聯結的句子，“偏偏”前面如果有兩個句子，最前的句子一般表示條件（用A來指代），后一句表示應該出現的情況（用B來指代，B項經常不出現在句子表層），“偏偏”聯結的是實際出現的情況（用C來指代）。

1.關項B項隱藏在句子底層

由“偏偏”聯結的句子，比較常見的情況是A+偏偏+C，B項“應該出現的情況”一般不出現在句表形式，而是潛存于句子底層。

（1）真是豈有此理，哪一家洋貨鋪子里不是堆滿了東洋貨，偏偏我的鋪子犯了法，一定要封存。（茅盾《林家鋪子》）

（2）金枝沒有再說下去。她覺得想說的那話太像詩，而王喜，偏偏最聽不得這一套。（陳建功、趙大年《皇城根》）

例（1）中A=哪一家洋貨鋪子都堆滿了東洋貨，B沒有出現在句表形式，根據句意可以推知B=別家的鋪子沒有犯法，也沒有封存，C=我的鋪子犯了法，一定要封存。

2.關項B項出現在句子表層

由“偏偏”聯結的句子，關項B項出現在句子表層的情況不是特別常見，此時的句子形式可以概括為A+B+偏偏+C。

（3）他們剛把兒子拉扯大，應該享享清福才對，卻偏偏又自找麻煩養了個“閨女”。（《人民日報》1996年）

（4）十七歲的孩子，按理說應該是懂事了的，可綾子偏偏笨得讓肚子里的胎兒長到四個月才被人發現……（趙凝《貓眼》）

例（3）中，A=剛把兒子拉扯大，B=應該享享清福才對，C=自找麻煩養了個“閨女”，該例句中，B項出現在句子表層。

（二）關項B與C項的語義關系

關項B和C項相互間具有矛盾關系、反對關系或者對義關系。

1.B、C間具有矛盾關系

所謂矛盾關系，是指其中一個命題真實，則另一個命題虛假；其中的一個命題虛假，則另一個論域項真實。

（5）按理說我是早就該死了，打仗時死了那么多人，偏偏我沒死，就是天天在心里念叨著要活著回來見你們。（余華《活著》）

（6）從背影看長發飄飄，氣質優雅，我心底猜想這真是一個讓人憐愛的姑娘，誰知偏偏是個男生。[1]

例（5）中B=我早該死了，C=我沒死。B“我早該死了”真實，C“我沒死”虛假；B“我早該死了”虛假，C“我沒死”真實。B和C是矛盾關系。

2.B、C間具有反對關系

所謂反對關系，是指其中一個命題真實，則另一個命題虛假；而其中一個命題虛假，則另一個命題可能真實，也可能不真實。

（7）說也奇怪，這火把右邊的茶館燒光了，把左邊的染坊燒光了，偏偏中間的餃子館連皮毛也沒燒著。（曾明了《生死界》）

（8）突然覺得自己處境同喝咖啡很相似——本來可以放一把糖，可是人們偏偏喜歡自討苦吃。（鄧賢《大國之魂》）

例（7）中根據句意推知B=中間的餃子館肯定也被燒光了，C=中間的餃子館連皮毛也沒燒著。B“中間的餃子館肯定也被燒光了”真實，C“中間的餃子館連皮毛也沒燒著”虛假；B“中間的餃子館肯定也被燒光了”虛假，C“中間的餃子館連皮毛也沒燒著”可真實，也可虛假。B和C之間是反對關系。

3.B、C間具有對義關系

所謂對義關系，是指其中一個命題真實，則另一個命題可能真實，也可能虛假。

（9）真是豈有此理，哪一家洋貨鋪子不是堆滿了東洋貨，偏偏我的鋪子犯了法，一定要封存。（茅盾《林家鋪子》）

（10）她不嫁闊老外，不嫁高干子弟，不嫁港臺客，不嫁畫家書法家，不嫁名導演，也不嫁給什么酸溜溜的白臉兒，偏偏下嫁個體戶。（陳建功、趙大年《皇城根》）

例（9）中，根據句意推知B=別的洋貨鋪子沒有犯法也沒有封存，C=我的鋪子犯了法封存了。B“別的洋貨鋪子沒有犯法也沒有封存”真實，C“我的鋪子犯了法封存了”可能真實，也可能虛假，B和C是對義關系。

二、認知層面

根據其語義關系，由“偏偏”聯結的句子可以分為兩類：1.轉折類，2.并列類。

（一）轉折類認知層面

1.主觀推測層面：0.5

主觀推測層面是大腦思維中的一個認知層面，該認知層面反映的認識不是客觀現實情況在大腦中的實際反映，而是人們依據自己的生活經驗、背景知識等，對客觀現實情況所進行的一種主觀猜測和判斷。“偏偏”聯結的句子在主觀推測層面的反映是在A成立的情況下，B成立的可能性很大，但是與此相反的是，在A成立的情況下，C成立的可能性很小，或者不可能，用信賴程度[2]來表示是0.5

①B項出現在句表形式

B項出現在句表形式的情況不常見。此時“偏偏”聯結的句子可以簡化為：A+B+偏偏+C。在主觀推測層面用信賴程度來表示是0.5

（11）這一時期幾乎每一位少男少女都有自己心儀的偶像，都開始做起了明星夢，但是偏偏是日后走上這條道路的趙薇依然沒心沒肺地生活著，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魯豫有約》）

（12）一生與政治聯姻的宋美齡，本來晚年發誓不再過問政治，可政治卻偏偏像是幽靈似的驅而不散。（《宋氏家族全傳》）

例（11）中A是“這一時期幾乎每一位少男少女都有自己心儀的偶像”，B是“都開始做起了明星夢”，C是“日后走上這條道路的趙薇依然沒心沒肺地生活著，陶醉在自己的世界里”，主觀推測層面是0.5

②B項不出現在句表形式

B項不出現在句表形式的情況較為常見。此時“偏偏”聯結的句子可以簡化為：A+偏偏+C。在主觀推測層面用信賴程度來表示是0.5

（13）我演戲說不好普通話，唱歌鼻音又太重，可領導偏偏要培養我當演員……（斯群《回味無窮的少女時代》）

（14）現在我請教你，如果人家明明知道你是中國人，偏偏還要追問到底，你是否和我一樣，說句對不起，扭身走開呢？（李健吾《拿波里漫游短札》）

例（13）中A是“我演戲說不好普通話，唱歌鼻音又太重”，根據句意推知B是“不適合當演員”，C是“領導要培養我當演員”，主觀推測層面是0.5

2.客觀反映層面P{B/A}=0，P{C/A}=1

客觀反映層面是大腦思維中不同于主觀推測層面的另一認知層面，該層面反映的認識不是人們依據自己的生活經驗、背景知識等對客觀現實所進行的一種主觀猜測或判斷，而是客觀現實情況在大腦中的直接反映。“偏偏”聯結的句子在客觀反映層面的反映是在A成立的情況下，B不成立，但是與此相反的是，在A成立的情況下，C成立。用信賴程度來表示是P{B/A}=0，P{C/A}=1。

①B項出現在句表形式

B項出現在句表形式，此時“偏偏”聯結的句子簡化為：A+B+偏偏+C。在客觀反映層面用信賴程度來表示是P{B/A}=0，P{C/A}=1。

（15）我夾在人叢中，看不清哪是敵人哪是自己人，我希望閃電快亮起來，而閃電卻偏偏不亮。（峻青《黎明的河邊》）

（16）回憶自己半生所做過的首飾不計其數，其中不乏價值昂貴的商品，但都沒有給自己留下深刻的印象，偏偏是自己當初用15元的本錢為未婚妻做的戒指，永遠留在他的記憶深處。（張劍《世界100位富豪發跡史》）

例（15）中，A是“我夾在人叢中，看不清哪是敵人哪是自己人”，B是“我希望閃電快亮起來”，C是“閃電不亮”，客觀反映層面P{我希望閃電快亮起來/我夾在人叢中，看不清哪是敵人哪是自己人}=0，P{閃電不亮/我夾在人叢中，看不清哪是敵人哪是自己人}=1。

②B項不出現在句表形式

B項不出現在句表形式。此時“偏偏”聯結的句子可以簡化為：A+偏偏+C。在客觀反映層面用信賴程度來表示是P{B/A}=0，P{C/A}=1。

（17）你怕還不知道吧，同你一道抓進城市來的那位舞師都下了監，而你偏偏囚在檻里，可見南后是一定要處死你的。（郭沫若《屈原》）

（18）然而這個萬物之靈卻偏偏有了感情，有了感情便有了悲歡。（季羨林《二月蘭》）

例（17）中，根據句意推知A是“同你一道抓進城市來的那位舞師都下了監”，B是“你也應該下監”，C是“你囚在檻里”。客觀反映層面P{你也應該下監/同你一道抓進城市來的那位舞師都下了監}=0，P{你囚在檻里/同你一道抓進城市來的那位舞師都下了監}=1。

（二）遞進類認知層面

1.主觀推測層面：0.5

①B項出現在句表形式

（19）有4名韓國高手在對付她，而且全國冠軍楊揚論名氣、論經驗、論技術都比不上對手，短道速滑偏偏又是項以多“欺”少的競技。（《人民日報》1996年）

（20）他現在28歲，正是成家立業最需要錢的時候，而此時偏偏最沒現金，還負債。

例（19）中A是“有4名韓國高手在對付她”，B是“全國冠軍楊揚論名氣、論經驗、論技術都比不上對手”，C是“短道速滑偏偏又是項以多‘欺少的競技”，主觀推測層面0.5

②B項不出現在句表形式

（21）大哥好客，往來無白丁，家里經常高朋滿座，他自己收入菲薄不打緊，偏偏他對柴米油鹽等等的開銷還一無概念。（董曉英《“破廟里的孤僧”俞大維》）

（22）當人們正為頭上那片烏云而憂心如焚時，更為嚴重的事情偏偏又在這時發生了。（李鳴生《“東方紅一號”衛星發射追記》）

例（21）根據句意推知A是“他自己收入菲薄不打緊”，B是“他應對日常開銷有所了解”，C是“他對柴米油鹽等等開銷還一無概念”，主觀推測層面0.5

2.客觀反映層面：P{B/A}=0，P{C/A}=1。

①B項出現在句表形式

（23）長途跋涉，我的車快沒油了，希望不要再出現壞天氣，偏偏這時又下起雪來。

（24）似乎各方面的力量都在1994年推著橡膠價格往上走，先是在橡膠產地東南亞，因氣候不良導致產量下降；到二月份，氣候轉好，但橡膠生產已走入減產期；美國偏偏又在這個時候消費需求強勁……

例（23）中A是“我的車沒油了”，B是“希望不要再出現壞天氣”，C是“下起雪來”，客觀反映層面P{希望不要再出現壞天氣/我的車沒油了}=0，P{下起雪來/我的車沒油了}=1。

②B項不出現在句表形式

（25）年輕的心靈纖巧脆弱，又特別較真執著，心有所感時偏偏要“口之詠之舞之蹈之”，流行歌曲正好迎合了這種感情需求。

（26）他本就已長得嚇人，頭上偏偏還戴著頂奇形怪狀的高帽子。（古龍《李飛刀》）

例（25）根據句意推知A是“年輕的心靈纖巧脆弱，又特別較真執著”，B是“心有所感時用心靜靜體會”，C是“口之詠之舞之蹈之”，客觀反映層面P{心有所感時用心靜靜體會/年輕的心靈纖巧脆弱，又特別較真執著}=0，P{口之詠之舞之蹈之/年輕的心靈纖巧脆弱，又特別較真執著}=1。

三、結語

語氣副詞“偏偏”聯結的前后句子，應該出現的情況B項總是隱藏在句子底層，隱藏的B項和實際出現的情況C項之間具有矛盾、反對和對義關系。根據“偏偏”聯結的句子前后之間的語義關系，“偏偏”聯結的句子可以分為轉折“偏偏”句和遞進“偏偏”句。無論是轉折“偏偏”句還是遞進“偏偏”句，在認知層面的反映都是一樣的。認知層面包括：主觀推測層面和客觀反映層面。“偏偏”聯結的句子在主觀推測層面的反映是在A成立的情況下，B成立的可能性很大，但是與此相反的是，在A成立的情況下，C成立的可能性很小，或者不可能，用信賴程度來表示是0.5

（項目基金：陜西理工學院研究生創新基金項目“轉折類復句相關句式對比研究”成果之一，項目編號：[SLGYCX1508]。）

注釋：

[1]例句凡未標注出處的，均來自于北大語料庫。

[2]信賴程度是由美國數學家G·波利亞（1985）提出來的，用來描述人們對命題的相信程度，用P{X}刻畫（X表示任一命題），其值取區間[0，1]中的值。比如，P{X}=0，表示人們認為X假；P{X}=0.5，表示人們不知道X是真是假；P{X}=1，表示人們認為X為真0

參考文獻：

[1]邢福義.漢語復句研究[M].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57-160.

[2]楊訊文譯，G·波利亞著.數學與似真推理[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1985：457.

[3]丁力.漢語語法問題研究[M].西安：三秦出版社，2012.

[4]呂叔湘.現代漢語八百詞[Z].北京：商務印書館，1981.

[5]張斌主編.現代漢語虛詞詞典[Z].北京：商務印書館，2001.

[6]陳熹.試論語氣副詞“偏偏”的語義、語法、語用[J].文教資料，2008，（1）.

[7]范偉.“偏”和“偏偏”的情態類型及主觀性差異[J].南京師范大學學報，2009，（5）.

[8]丁雪妮.“偏偏”的功能分析[J].青年工作論壇，2004，（5）.

[9]劉宏帆.論“偏偏”的語法特征和語篇模型[J].湖北函授大學學，2014，（7）.

[10]許艷華.試析“偏偏”和“偏”[J].現代語文（語言研究版），2013，（7）.

[11]楊巍.“偏偏”的語義背景與結構模式[J].現代語文（語言研究版），2013，（12）.

[12]李紅.對外漢語教學中的“偏偏”研究[J].洛陽師范學院學報，2006，（7）.

（王紅恬 陜西漢中 陜西理工學院文學院 723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