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預定的時間,記者隨粟裕大將生前的身邊秘書劉祥順來到坐落在北京市地安門地區雨兒胡同的一個四合院。不多久,一位清瘦的耄耋老人走過來,她就是粟裕的遺孀楚青。看上去老人身體很硬朗,只因小時候傷寒而留下后遺癥,有點耳背。
老人很健談,很開朗。在訪問中,不時的梳理思緒,有時禁不住有些激動,聲音有些哽咽。從她打濕的眼眶里,記者仿佛看到了她與粟裕將軍相依相偎、相敬如賓時的情景……
“隱姓埋名”的實情:毅然離家投奔新四軍的往事并不如煙
一落座,記者說明采訪的大概內容后就發問:“您這個楚姓有些不多見,您的名字有來歷嗎?”老人一聽,略作思考,說:“你這個問題還很少有人問過。其實,我本姓詹,詹天佑的詹,原來叫詹永珠。是后來參加革命改名楚青的。為什么改姓換名呢?主要是為了保護家人,不讓日本鬼子、漢奸這些壞人曉得真實姓名,讓家人不因為自己而受到牽連——我們那個時候,百分之七八十的人基本上改了名,很普通的。”
楚青當年隱姓埋名還有一說:“我這個詹姓難寫,筆畫多,當時人們的文化程度不高,還有很多人念半邊字‘言’。于是,我打定主意要改姓換名,也沒有什么特殊的意義。”
當時,楚青與粟裕為取名一同推敲了好久。粟裕一連在紙上寫了一二十個姓,讓楚青挑。“那個時候,我認為王姓、李姓什么的,人太多,就沒有用這些作姓。看到其中有個楚字,就選用了它作自己的姓。后來,粟裕開玩笑說,你上當了,我的家鄉湖南屬楚國,你是我們家鄉的人了。”
1923年3月10日,楚青出生在江蘇揚州市一戶普通家庭。父親詹克明是銀行高級職員。楚青幼年很得祖母喜愛,她對祖母的感情也很深。祖母思想開明,主張男女平等。楚青小學畢業后,祖母鼓勵她向父親要求繼續讀中學。父親提出的條件是:必須考上省立揚州中學。當時的江蘇省立揚州中學,在省內外享有盛譽,對學生的素質要求很高,胡喬木、喬冠華等出類拔萃的人才都曾是這所學校的學生。楚青刻苦攻讀,終于如愿以償,進入省立揚中讀書。
楚青回憶說:“我幼年時,母親患病去世,父親省吃儉用,一直供我們子女們上了省立揚州中學。1937年抗日戰爭爆發以后,我們學校大部分內遷四川,一小部分隨老師在上海籌辦了省立揚州中學瀘校。我因為家里經濟不算寬裕,暫時留在揚州。
不久,揚州淪陷。“日本鬼子進城殺人放火,搶財奪物,還挨家挨戶奸淫婦女,嚇得老百姓四處躲藏。父親本來在上海一家銀行工作,因擔心家人的安全回來了。好可怕的,整個揚州城里再也聽不到一聲狗叫,也聽不到孩子的啼哭。當年,500多名婦女躲在法國教堂里也被這撥可恨的鬼子強奸了,令人發指。楚青說,老百姓對日本鬼子的野蠻行徑無比痛恨。
當時,詹克明為了保護孩子,臨時設置了一個簡陋的暗室。在原來堆柴草的房子外邊砌了一堵墻,并用柴草蓋得很嚴實。“家里的門都不敢關,不然,鬼子敲開門或你開門時,他們就是劈頭蓋臉打過來,不如讓他們進來搜查。”讓楚青刻骨銘心的是,有一天,她們姐妹幾個躲藏在柴禾后面不久,三四個日本鬼子闖進來了,其中一個突然撥柴禾,這下可讓楚青等心都要跳出來,嚇得一動也不敢動,幾乎屏住了呼吸。這時,這個鬼子不小心被柴禾挑傷了眼睛,于是尖叫著捂著眼走開了。這一場虛驚,楚青今天回憶起來都有些后怕。
“那時,我姑姑也在家住,她沒結婚,想到鬼子到處作惡就害怕,想跳井自殺,讓我父親勸阻住了。父親對她說,你死了,要找人收尸,鬼子就會發現家里有好多人,那一家人都完了。”楚青說,父親后來想,長期躲在家里也不是個事,遲早可能會被發現。于是,詹克明向揚州的美國教堂捐了一筆錢,讓全家及親友的女性躲在當時沒有受到日寇沖擊的美國教堂。這時,楚青的思想受到強烈的沖擊:沒有國就沒有家!亡國之人不如喪家之犬! 但是,這也不是長久之計。后來,詹克明設法把小女兒留在揚州鄉下,帶著其他孩子來到上海租界。不久,父親送子女進了省立揚州中學讀書。
1938年10月,已兩個字。一天,同學告訴她“今天我要送我的一位朋友參加新四軍”,這時楚青問:“你能不能同你的朋友商量一下,也帶我去。”就這樣,楚青沒有同家人打招呼,和姐姐詹永珊等一行共8人踏上了參加新四軍的旅程。
當天,詹克明見兩個女兒放學好久還沒有回家,一打聽才知她們去尋找新四軍了。于是,詹克明立即發電報在寧波工作的四弟,請他攔截兩個女兒。再說,楚青姐妹所在的船只剛要靠岸,只見叔父站在碼頭上。一上岸,叔父說:“我等你們好久了,下來下來,到我家里坐坐。”到叔父家后,他耐心地勸阻她們,并說:“我很贊成你們投身革命,你們要去,我怎么向你父親交待……”可是,楚青與姐姐執意要參加新四軍,最后叔父堅持要留一個下來。后來,考慮到詹永珊才新婚成家,就要她留了下來。楚青離開叔父家時,叔父給了一些盤纏。
隨后,楚青一行7人經過寧波到皖南,很快到達徑縣城西南約50華里的云嶺。這里山青水秀,四周環山,呈狹長地形。
3個月前,新四軍軍部由歙縣巖寺移駐于此。軍部各機關分布在云嶺與四顧山之間長達15公里山沖的13個自然村里。軍部司令部就設在一個叫羅里村的小村上。找到日夜想念的人民軍隊——新四軍,楚青異常歡欣、異常激動!
當時,楚青一行住在新四軍兵站所在的章家渡。因為是自愿參軍的,沒有帶介紹信,新四軍軍部不肯接收。一天,同住在招待所的一位上海煤業救護隊一名隊員手上有份介紹信,讓楚青覺察到了,于是去做這個隊員的工作,希望自己能掛靠在一起加入新四軍。于是,楚青僥幸地被接收了。
此時,葉挺軍長指示把青年學生送到新四軍教導總隊學習。很快,楚青被編到教導總隊第八隊當學員。學員們家庭出身、社會經歷各不同,年齡、性格、特長各異,有的個兒還沒有步槍高,但抗日救國的革命意志是同樣堅定的。在這里,楚青聽到了平生從未聽到過的道理,才明白了世界上為什么有窮人有富人,懂得了什么是剝削、什么是壓迫;才知道我們的奮斗目標不能放在一時一地,而要為實現社會主義、共產主義而奮斗。一張白紙,可點可染,純樸的無產階級感情漸漸上升到自覺的革命行動。
在經過新四軍教導總隊及軍部速記訓練班兩段緊張、短促的學習、訓練后,楚青于1939年初冬與幾位同學被分配到新四軍江南指揮部司令部秘書處任速記員。學習結業時,大家高唱著雄壯激昂的畢業歌:“這是時候了!同學們,該我們走上前線。我們沒有什么掛牽,縱或有點點留戀,學問中不易求得完全,要在工作中去鉆研,抗戰已經到了眉尖,要在戰爭中鍛煉,我們要去打擊侵略者,怕什么千難萬險!我們的血已沸騰了!不除日寇不回來相見,快跟上來吧!我們手牽手,去和敵人決一死戰!……”那歌聲,今天依然縈繞在楚青耳畔。
當時,司令部設在江蘇省溧陽縣水西村光裕祠堂。當時的條件比較艱苦,人多房子不夠住,粟裕就親自教楚青等女兵搭房子。他告訴她們利用祠堂前面寬闊的走廊和圓形粗大的大柱子當骨架,先用竹竿、稻草、草繩編成一個個約3尺寬、2尺高的長方形草塊,再把這些長方塊一個個、一層層地編搭起來作為房子的墻壁,中間開一個小窗,用稻草編一扇門。
不多久,楚青等幾人按照粟裕的方法,真的把房子蓋了起來。當時,粟裕想給楚青拍照片,可是,如果說給她一個人拍,一定會遭到楚青的拒絕。于是,粟裕就找到了楚青的戰友陳模和羅伊,讓她倆幫忙作陪,和楚青一起拍。為此,粟裕為楚青等女兵在草屋的窗口前拍了一張照片留念。
當時,在楚青的印象中,粟裕副司令待人和藹可親,但在軍事訓練上卻要求嚴格。每天起床號吹響后10分鐘內,大家必須跑步到操場,人員到齊后,他親自率領大家跑步,然后進行隊列訓練和射擊訓練。有時,他還教她們練習刺殺。
粟裕經常說,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
在光裕祠堂的時候,粟裕住在祠堂邊上的小閣樓上,楚青等幾個女兵就住在閣樓下。他平時工作很忙,經常工作到深夜,公務員怕司令晚上餓了,就買了一些餅干放在粟裕床后的竹筒內。有一天,楚青等幾個女兵將竹筒內的餅干吃光了,然后還寫了一張紙條:“小老鼠偷吃了”放在空筒里。第二天,粟裕看到楚青等時,微笑著說:“歡迎小老鼠再來光臨。”
楚青等都紅著臉笑著跑開了。
初學速記,楚青覺得很難,要學很多符號,還要按不同口音分別注上音符線。學會后就要緊跟說話人的聲音,用符號迅速地、幾乎一字不漏地將聲音記錄下來,然后再譯成漢字。楚青天性聰慧,又勤奮好學,為了熟練地記住和書寫長短不一,形狀各異的幾百個音線符號,她反復練習,進步很快,成為一個稱職的速記員。
撲索迷離的愛情:常勝將軍情場上卻屢受挫折
1939年,粟裕32歲,早已超過了當時那“二八五團”(即年齡28歲、軍齡5年、團級干部)的結婚條件,但他還是個實實在在沒有談過戀愛的單身漢。是長期的戰斗生活,使他無暇去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陳毅則笑他沒有戀愛細胞,說他“在作戰地圖前可以滔滔不絕,見了姑娘就不知說什么”。粟裕聽了,也就笑笑,并不多說什么。 立春不久,新四軍第二支隊副司令員粟裕來到教導總隊,準備挑選幾個德才兼備的學員到部隊的機關去工作。當時,教導總隊負責人梁國斌給粟裕推薦了一名女生。他介紹說:“教導總隊第八隊有個叫詹永珠的揚州姑娘,聰明伶俐,且各方面表現都很好,前不久還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你是否先找她談談?”粟裕表示同意。
楚青推門進屋,只見一位身材不高,目光炯炯有神、一身樸素的灰軍裝、打著綁腿、腰間束一條插滿子彈的皮帶、隱含著英武氣概的軍人。粟裕一看到清秀傻氣的楚青走過來,指著對面的椅子說:“快坐,快坐!”楚青怯怯地坐下來,粟裕的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并沒有介紹找她談話的意圖,而是用溫和的聲音說:“聽說你在八隊表現很好,軍政都獲得好成績。”楚青臉頰發熱:“這是總隊教育、同志們幫助的結果。”在和楚青的談話過程中,粟裕發現,這位學員學習刻苦,成績優異,而且回答問題快速簡捷。這一切,都給粟裕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離開教導隊后,這位已32歲仍是孤身一人的副司令員,腦海中不時浮現出女學員楚青的秀氣可愛,他發現自己對女學員一見鐘情了。結果他的這一心思被支隊政治部主任王集成發現,這位善做思想工作的老戰友夸下海口,說這件事包在他身上。他要粟裕給楚青寫一封信,由他交給女學員。
一個月后,粟裕乘王集成再次赴軍部的機會便托他給楚青捎去一封信。到了軍部,王集成約見楚青,一見面就說:“詹永珠同志啊!我給你帶來好東西了……”順手把信遞了過去。楚青一看信封,就似乎知道什么的,臉色大變,看也不看就把信撕掉了。一時,王集成十分尷尬,找不出恰當的語言來解釋這件事。他根本沒有想到這位年輕的小姑娘會如此對待指揮著千軍萬馬的粟裕將軍。
返回后,王集成將經過告訴了粟裕。粟裕心里自然不好受,可他卻說:“詹永珠這樣,我無法去責怪她,因為她有在愛情上選擇的自由。”就這樣,戰場上百戰不敗的粟裕將軍,情場上第一個回合便一敗涂地。
粟裕的愛情之舟在這位小姑娘面前擱淺了。于是,有人戲言:戰場上,常勝將軍粟裕運籌帷幄,橫掃千軍如卷席;然而,情場上他卻是遭受挫折,表現平平。
轉眼到了初冬,新四軍江南指揮部成立了,陳毅任司令員,粟裕任副司令員兼參謀長。不久,楚青從新四軍教導總隊畢業后,分配到江南指揮部機要科擔任速記員。
到指揮部報到的時候,楚青心想:“真是冤家路窄。這下好了,我成了他的部下,兩個人天天見面,這下肯定要遭到粟裕的報復了。”
好在粟裕是個胸懷寬闊的人,雖然他仍像過去那樣愛著楚青,但他絕不會利用自己的權力和威望去逼迫一個純真少女的感情。他每次見到楚青都是一副若無其事,十分坦然的樣子,這才使楚青安下心來。看到楚青漸漸安下心來努力工作積極要求上進,在平時一直暗暗觀察女孩子的粟裕,更是打心眼里喜歡她了。
這樣平平靜靜過了一段時間,粟裕終于按捺不住內心的沖動,將楚青單獨約到了自己辦公室,親切地詢問了她的工作近況,再次表明了他對她的愛慕之情。
楚青當然明白粟裕約她的目的。面對這位頂頭上司,她還是沉著而冷靜地把早已想好的話說了出來:“首長,我對您的為人和指揮才能,內心是欽佩的。可由于我現在年齡還小,對談戀愛沒有興趣。我經常想,自從日軍入侵后,許許多多的父老鄉親死在日本鬼子的刀槍下,我們活著的人應牢牢記住他們的追求和痛苦,不能先考慮自己的生活小事,要時刻不忘為他們報仇!”
粟裕也坦率地談了自己對這個問題的認識:“詹永珠同志,你說得對,我們應該牢記烈士的遺愿,努力去爭取抗戰的勝利。但我總認為,凡是有男女的地方,無論環境如何惡劣,條件如何艱苦,都會產生愛情的。作為一個革命者,關鍵是應該處理好革命和愛情的關系,而不是要抹煞男人和女人之間的感情。這樣吧,我請你再考慮一下,最好我倆能交個朋友,以后互相體諒,互相照顧,互相幫助,這與干革命和為烈士們報仇并沒有矛盾。”粟裕真摯的言語中絲毫沒有強人所難。
聽著粟裕的話,楚青內心一驚,她感覺到了粟裕的真摯和忠厚。沉默了好一會兒,她才輕輕說道:“首長,雖然您是一番好意,但我現在還是不想考慮這個問題……”
粟裕的愛情之舟又一次在這位小姑娘面前擱淺了。消息傳到陳毅耳中,他也急了:“粟裕同志,你要有所動作才行呀,這樣吧,這個女孩子硬是不愿意,那就干脆換一個算了。”粟裕說:“司令員,不行啊!我已經把她掛在自己的心上了,堅持‘三年游擊困難時期’吧……”
陳毅急了:“哎呀呀,你呀你!我看你的戀愛觀念和你指揮打仗一樣,認準了的目標是不會改變的。”粟裕卻笑了:“司令員過獎了。我總覺得我缺少男子漢那種談情說愛的魅力。”
陳毅哈哈一笑,說:“粟裕啊,有時我想,你何必等呢?要是鬼子突然來掃蕩我們江南指揮部,你背起那個女孩子撒腿就跑,這婚事不就一錘定音了?”陳毅一句話,把平素不茍言笑的粟裕也逗樂了。
愛情之舟雖然擱淺,但粟裕沒有在失戀中失卻大將風度。在軍事上他仍精心指揮,連打勝仗。1940年10月,他率部與國民黨親日軍隊在黃橋進行決戰,結果取得了黃橋決戰的輝煌勝利。這次勝利,不僅實現了新四軍與南下八路軍的勝利會師,也終于打開了他和楚青的愛情僵局。
那次黃橋決戰,當33歲的粟裕手舉望遠鏡,在鏡頭里看到三四里開外的老百姓驚慌失措地奔跑,于是他果斷地判明敵先頭部隊已兵臨黃橋。此后,他腦海里緊張地進行著嚴密的推演。他要實施自己設想的“黃鼠狼吃蛇”的殲敵方案。
結果一切都如他所料。黃橋激戰3個小時,國民黨軍第一旅便被全殲。而中將旅長翁達在望著部下橫尸遍野后,立即掏出手槍自殺。戰斗勝利后,許多人都不明白,粟裕當時為什么要選擇“黃鼠狼吃蛇”這套方案呢?因為當時的翁達旅戰斗力很強,全旅3000多人,一色的“中正式”七九式步槍,每個步兵連均有嶄新的捷克式機槍9挺,軍官大都是“軍校生”。而按照我軍一貫作戰原則,都是先打弱后打強的……以后工作在粟裕身旁的楚青,漸漸地了解到,原來黃橋決戰,粟裕采取的是一反“常規”的做法,即先消滅敵人優勢兵力。這種出其不意,擊其要害的戰術,要的就是以奇制勝。由此她不由深深地敬慕起粟裕來。
隨著接觸的不斷增加,楚青先后聽到了關于粟裕的許多傳說,尤其是目睹了粟裕在黃橋決戰中表現出的山崩地裂之際仍沉著鎮定的大將風度之后,內心極為欽佩。慢慢地,粟裕在她的心目中成為一個偉大的傳奇人物。終于,將軍的癡情打動了姑娘的芳心,他們的愛情之舟揚帆起航了。
那一天傍晚,他們又相約了。在駐地旁那條小河邊的楊柳樹下,粟裕又像過去和她談話時一樣,先詢問了她的工作情況,然后誠心誠意地說道:“詹永珠同志,我會尊重你的意見,尊重你的人格的,你放心好了。現在,我再一次鄭重地向你——求愛!”楚青羞澀地低下了頭,嘴唇動了動,但沒說什么。
見對方不語,粟裕又說:“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是真心愛你的。如果你暫時還不能接受我的愛,我可以等,等一年、兩年,三年我都會等的。”楚青抬起頭,雙目凝視粟裕,調皮地問道:“那,三年后我還是不答應你呢?”
“如果真是這樣,我繼續等,再等一個三年,兩個三年,三個三年,一直等到你答應為止。”楚青聽了,激動得熱淚盈眶。她將頭靠在粟裕的胸脯上,無限深情地看了粟裕一眼,說:“那……我要是現在就答應你呢?”
幸福的突然降臨使粟裕無法壓抑心頭的激動,他緊緊地摟著胸前心愛的人兒,嘴里喃喃自語:“啊,好姑娘,好姑娘,兩年多了,我終于被你理解了……”月亮悄悄地升起來了,小河汩汩,楊柳依依,兩個身影緊緊地依偎在一起……
1941年12月26日,在新四軍一師司令部所在的如東縣石莊,楚青與粟裕結為終身伴侶。當時楚青18歲、粟裕34歲。
結婚剛過3天,粟裕、楚青就投入反“掃蕩”作戰,緊張的戰斗生活代替了他們的蜜月。
此后,這對戰爭年代的戰友、愛人終于迎來了革命的勝利,并在此后幾十年的革命生涯中,成了甘苦與共志同道合的患難朋友。
甘愿“三讓”的真情:并非出于謙虛謹慎
1945年10月24日,為統一指揮山東、華中部隊,黨中央醞釀任命粟裕為華中軍區司令員,張鼎丞為副司令員。粟裕得知后,即復電中央,建議張為正,己為副。5天后,中央來電同意,粟裕才心安。1948年5月,黨中央決定調陳毅出華東,確定粟裕任華東野戰軍司令員兼政委。粟裕見電后急見毛主席,懇求陳毅留任。不久,中央發出補充通知:陳毅繼續任華東野戰軍司令員兼政委,粟裕任華東野戰軍代司令員兼代政委。
其實,在讓司令一事上,粟裕并不是出于謙虛謹慎。楚青記得,粟裕曾對她說過,我讓司令不是為了謙虛謹慎,是為了作戰指揮上的便利。粟裕認為,戰爭是要冒一定風險的,作為軍事指揮員,戰前一方面要做好充分的準備,不打無把握之仗,另一方面,又不能過于謹慎,不敢用奇兵,打不了勝仗的。
那么,粟裕作戰指揮方面有什么不便利的問題存在嗎?華中野戰軍和山東野戰軍合并的時候,粟裕對山東部隊的情況不熟悉,對山東干部的情況不熟悉,山東的老資格又多,戰役指揮中會不會遇到一些阻力,他是有想法的。于是,他向中央建議自己任副職。
事實上,孟良崮戰役前,粟裕給下面下令調整部隊的部署時,某縱隊司令員就顯得不耐煩,就在電話里同粟裕講價錢,說什么你們在上面只會動嘴皮子,不知道下面的苦楚。陳毅和譚震林在旁邊下圍棋,陳毅邊下圍棋,邊關注粟裕同下面的通話,電話里聽到對方說話聲音很大,他感到情況不妙,馬上就從粟裕手中接過電話機,同對方說:怎么?粟司令的意見就是我的意見,我們是經過研究決定的,你們就不要再講什么價錢了。經過陳毅電話上這么幾句話一說,對方馬上就不吭聲了,發生的問題也就解決了。這時,粟裕意識到,華野不能沒有陳老總,有陳老總在,事情就好辦,都規規矩矩,老老實實,自己的戰役指揮就會暢通無阻。
隨著一個一個戰役的不斷勝利,粟裕的威望也就越來越高了,但粟裕的思想顧慮還是有的。楚青分析說,他不是怕誰不聽他的指揮,有礙他面子上過不去,他是考慮到,戰役指揮中要經常發生卡殼的事情,對戰役勝利不利啊!沒有絲毫個人打算啊!所以粟裕一而再,再而三地讓司令完全是為了戰役指揮上的便利。在粟裕看來有陳老總為他坐鎮、壓陣、撐腰,他什么顧慮也沒有了。正因為如此,粟裕不愿意和陳毅分開。
今天,那些絞盡腦汁排擠正職的無恥之徒們,那些東奔西走跑官、要官、買官的投機鉆營者,聽了半個多世紀前粟裕兩讓司令之事不知作何感想?粟裕忠心耿耿為黨和人民奮斗一生的實踐表明:兩讓司令,決不是沒有擔任司令的才能,也不是不愿為黨擔負更重要的工作,而是為了把黨的工作做得更好。伸手要官者應當從中悟出些什么?
“粟裕打仗仗仗勝。”這是群眾對粟裕的一句普遍贊譽。劉伯承曾贊揚粟裕“百戰百勝,是解放軍最優秀的將領之一”。
的確,在軍事指揮上享有盛譽的粟裕,在正確對待個人得失榮辱上也為世人作出了榜樣。
1955年,我軍實行軍銜制。據楚青回憶,在討論粟裕軍銜問題時,毛澤東主席考慮到粟裕的資歷、威望和戰功,給予了粟裕極高的評價,說“論功、論歷、論才、論德,粟裕可以領元帥銜。在解放戰爭中,誰人不知華東粟裕,蔣介石的幾大金剛誰不害怕粟裕?!”要給粟裕授元帥銜。由于粟裕事前已上書請求堅決辭去元帥銜,周恩來總理說:“粟裕二讓司令一讓元帥,人才難得,大將還是要當的。”毛澤東補充說:“而且是第一大將。”于是,粟裕便被授予了共和國的大將軍銜。后來,毛澤東曾這樣說過粟裕:“你是擔的大將銜,而干的卻是元帥的任務!”
不居功,不自傲,嚴于律己,淡泊名利,以全局為重,以團結為重,以他人為重,從不計較個人得失,這就是高風亮節的粟裕。“生死沉浮尋常事,樂將宏愿付青山。”楚青說:粟裕的這句肺腑之言,正是他胸懷寬闊的精神寫照!
多次戰傷的實情:三塊殘碎的彈片背后有傳奇
從士兵到第一大將,粟裕走的是一條灑滿鮮血、荊棘叢生之路。他戎馬一生,先后6次負傷。頭部兩次負傷,在武平戰斗中,子彈從他右耳上側頭部一塊骨頭穿過;在水南作戰中,被炮彈炸傷頭部。手臂兩次負傷,在硝石與敵作戰中,他左臂負重傷留下殘疾;在浙西遂安向皖贛邊的轉戰中,他右臂中彈,新中國成立后才取出子彈。除此之外,1929年攻占寧都時,他臀部負傷;1936年在云合開展游擊戰中,他腳躁負傷。
在粟裕6次負傷中,對他影響最大的要數1930年的那次了。那年2月下旬,作為紅四軍第一縱隊第二支隊政委的粟裕與支隊長蕭勁光率部隨紅四軍進軍贛南地區,在吉水、吉安的南部水南,參加了消滅進犯贛南蘇區的國民黨軍唐云山獨立十五旅的戰斗。想打一個漂亮殲滅戰的粟裕,幾次沖鋒都未奏效。他急了,奪過一挺機槍就往前沖,但被敵人的火力壓住了。他猛然甩掉帽子,高呼:“不怕死的,跟我沖啊!”話音未落,敵人一發追擊炮彈打過來,在粟裕身旁爆炸。粟裕只覺得頭部被猛地一擊,當時眼前一黑,昏了過去。戰士們看到支隊政委頭部負傷,滿臉是血,急忙跑過去幫他包扎傷口,并要抬下戰場。粟裕蘇醒后堅決不肯,剛說完“別管我,快去追擊敵人”,又昏了過去。當時,粟裕年僅23歲。
戰友們把昏迷不醒的政委抬到后方醫院,醫生給他清洗了傷口,治療3個多月后才歸隊。水南戰役,紅四軍消滅敵一個旅的兵力,繳獲了大批槍炮。
在以后的革命歲月中,戰事一緊張,或者工作一勞累,粟裕就常犯頭痛頭暈病。原本以為他是被炮彈片炸傷而已,不料,彈片一直留在他的頭顱內,可當年由于戰地醫院條件簡陋,無法進行大手術,嵌進顱骨的彈片竟伴隨粟裕度過了漫長的歲月。
淮海戰役時,粟裕日夜守候在指揮所,曾經連續7天7夜沒有睡覺。頭疼得受不了,他就讓警衛員反復摁頭,或用涼水沖頭,或者用看地圖來分散疼痛,帶病指揮作戰。后來,醫生給他做了一個簡陋的“健腦器”,頭發熱了,就把它戴上幫助頭部散熱。但還是解決不了問題,他的頭部還是又燙又痛,他總是不言不語地用冷水澆頭。
1950年,朝鮮戰爭爆發后,毛澤東主席曾點將,要粟裕擔負抗美援朝戰爭的指揮重任。根據毛主席的指示,周恩來總理先后兩次召開國防會議,討論朝鮮局勢和我國國防問題,決定抽調戰略預備隊4個軍以及配屬的炮兵、空軍等部隊25萬多人,組成東北邊防軍,由粟裕任司令員兼政委。后來,毛澤東又派陳毅再次向粟裕傳達,明確要求粟裕擔負抗美援朝作戰指揮任務。
可這時,粟裕身體狀況很不好,每天頭痛頭暈難忍,但仍在堅持工作。當得知毛主席親自點將,他深感這是黨中央、毛主席對自己的信任,義不容辭。于是,他立即著手進行擔負新任務的準備,要華東軍區司令部選配指揮部的參謀、通信班子,要華東空軍調查研究侵朝美軍空軍的飛機數量和作戰能力,并向中央軍委建議增調三野九兵團參戰。不料他的病情日益加重,頭疼眼暈得非常厲害,不僅難以堅持工作,甚至不能左右環視。吃飯時只能把飯菜擺在正面一條線上。他不得不向毛主席報告病情。后經中央軍委批準,他專門到青島療養。半個月后,病情仍不見好轉,他心急如焚,特地托到青島的羅瑞卿帶信給毛主席,再次報告自己的病情和心情。毛主席看到粟裕的信,立即復信,“粟裕同志:羅瑞卿同志帶來的信收到了,病情仍重,甚為系念。目前新任務不甚迫切,你可以安心休養,直至病愈。休養地點,如青島合適則在青島,如青島不甚合適,可來北京,望酌定之。問好!”后來,黨中央、毛澤東決定由彭德懷擔任司令員兼政委。中央經與蘇聯協商,安排粟裕到莫斯科繼續治療。可是,他在那里治療數月后,仍沒有完全解除頭疼的痛苦。
1984年2月15日,粟裕遺體在八寶山革命公墓火化。負責火化的老師傅得知火化的是仰慕已久的粟裕大將的遺體時,內心充滿了對他的崇敬之情。在篩選骨灰時,老師傅和粟裕的長子粟戎生特別仔細。在撿掃骨灰時,他們忽然從頭顱骨灰中發現一粒約有黃豆大小和兩粒綠豆大小烏黑色的小東西,拿起一看,是3塊殘碎的彈片。粟戎生特別吃驚,難道父親生前的頭痛病就是這3塊彈片引起的?他立刻把這一情況告訴了悲痛之中的母親楚青。楚青用顫抖的雙手捧著3塊彈片,翻來覆去看個不停,她終于找到了丈夫多年頭痛的真正原因。
在采訪中,楚青深情地說:“如果這3塊彈片是粟裕在水南戰役中負傷留下的,算起來在他頭顱里整整54年了,但我們家人都不知道,他在生前很少講自己過去的作戰經歷。頭部彈片所導致的頭痛頭暈,幾十年來一直折磨著粟裕,給他帶來了無比的痛苦。平常疼得受不了,他就用涼水沖頭,或者在頭上戴健腦器,緩解疼痛。我們看著他那痛苦的樣子,既著急,又沒辦法。”
而今,楚青及全家把這3塊彈片視為傳家寶。2003年3月,楚青得知軍事科學院籌建院史館,親自把珍藏了近20年的其中一枚贈送軍科院史館陳列,把另兩枚交給大兒子粟戎生保管。她說:“把彈片交給軍科,是我們家人的想法,也是它最好的歸宿。”
一言難盡的隱情:36年的冤情公案之平反一波三折
同楚青結婚以后,粟裕一直恪守自己的諾言,尊重楚青的志愿,支持她獨立工作。在戰爭年代,他們各自戰斗在自己的工作崗位上。新中國成立以后,粟裕鼓勵楚青盡早轉業做地方工作,使視野更加開闊一些。
從上世紀50年代后期開始,黨內的政治生活越來越不正常,許多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被打倒,被強加上各種“罪名”。粟裕在1958年也開始遭到厄運。在1958年的軍委擴大會議上,他被以“莫須有”的罪名受到了錯誤的批判,并被調離了軍事指揮第一線。粟裕面對突如其來的無端打擊采取的卻是極大的克制,因為他始終相信自己幾十年的革命實踐會證明自己是一個怎樣的人,歷史終究會檢驗到底誰是誰非的。
而粟裕子女的成長又正處于這以后的十年動亂期,前期粟裕被扣上“特嫌”的帽子,隨后其子女也受到迫害。其中次子寒生被江青、康生公開點名加以批判,還被關進監獄。家庭遭到這些無辜的打擊后,子女們對此都感到悲憤和人生的茫然。此時,粟裕從兒女們的表情看出了他們的心思,就召集家人開起了家庭會議。粟裕正氣凜然地對他們說:“中國革命的成果是政治流氓扒不去的,你們千萬不可失去對共產主義事業必勝的信念,歷史將證明當前發生的這一切不過是革命斗爭道路上的一段插曲。”粟裕對楚青的談話中也提到了這個問題,他對楚青說:“江青這個人你是知道的,她不會放過我,要有個精神準備。不過他們也沒有什么了不起的,只能橫行一時罷了,但要有最壞的準備。”一家人正是靠著粟裕這種經受打擊而不倒的堅強意志和精神,艱難地走過“文革”歲月,并各自取得了進步。
粟裕的晚年,既長期身處逆境,又多種重病纏身。楚青毅然離開原來的工作崗位,陪同粟裕與病魔作斗爭。幾十年來,他們一直保持著互敬互愛、禍福與共、始終如一的親密夫妻和戰友關系,經受了戰爭環境和政治風浪的嚴峻考驗,如同凜冽寒風中的蒼松勁草,表現了他們堅貞不渝的純真愛情。楚青還一直為粟裕的平反不辭勞苦地奔走、呼吁。
1978年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中共中央開始著手處理歷史遺留下來的冤假錯案。楚青介紹說:得知這一消息后,1979年夏,粟裕在煙臺看望葉劍英副主席時,向葉報告了他要求平反的強烈愿望。葉當面對他講:這件事應該解決一下,你寫個報告給中央,我回京后同小平同志也說一下。以后從葉副主席處得知,葉已同小平同志談過,小平同志同意。據此,粟裕于是1979年10月9日就1958年軍委擴大會議對他進行的錯誤批判,向中共中央正式寫申訴報告,要求撤銷會議強加給他的一切誣蔑不實之詞。
不知出于何種原因,此事一直拖了下來。直到1983年胡耀邦總書記又進一步批示,中共中央、中央軍委決定直接受理粟裕的冤案,不久又提出了具體的方案,并征求了粟裕本人的竟見,決定即由中共中央指派代表同粟裕本人正式見面,但這一決定也未能付諸實施。結果,栗裕在蒙冤26年后,沒能等到組織上正式為他平反,就含冤離開了人世。
“長相憶,兄長與伴侶。甜酸苦辛共品嘗,崎嶇坎坷相扶攜,能不記心里。長相憶,最憶在凌晨。魂夢依稀才相見,溫言笑語尚回縈,雙淚落枕衾。……”粟裕逝世后,楚青填詞悼亡,藝術地再現了他們獨具特色的夫妻關系。楚青說,粟老總最終沒有能夠等到組織為自己平反就走了,走得那么匆忙,走得又是那么坦坦蕩蕩——為黨為革命為人民奮斗了一生,雖然帶著極大遺憾,但他問心無愧地走了。
有關文件中開始提到粟裕受到錯誤批判的情況,已經是1987年9月11日。在這一天,中央軍委常務會議決定,在《中國大百科全書·軍事卷》人物分冊“粟裕”條目中寫上“1958年在所謂反教條主義中受到錯誤的批評”這樣一句,公開指出了1958年軍委擴大會議對粟裕的“批評”是“錯誤”的。對此,當時任軍委常務副主席的楊尚昆讓人向楚青轉達了這樣的話:“這件事我已費了很大的勁,只能辦成這樣子。”
楚青說,給粟裕正式平反,是在他去世10年之后。1994年12月25日,中央軍委副主席劉華清和張震聯名發表了題為《追憶粟裕同志》的文章,同時在黨中央機關報《人民日報》和中央軍委機關報《解放軍報》刊登。在第一時間看到這篇文章,楚青的心情十分復雜……
文章除了對粟裕的豐功偉績和崇高品德作了全面的實事求是的評價外,特別明確指出“1958年,粟裕同志在軍委擴大會議上受到錯誤批判,并因此長期受到不公正的對待。這是歷史上的一個失誤。這個看法,也是中央軍事委員會的意見。”這篇文章經由南京軍區和總政治部先后草擬,總政治部,中央軍委、中央黨史工作領導小組修改審定,最后由江澤民總書記審閱發出。
這個代表中央軍委為粟裕正式、公開的平反,雖然來得太遲,但終于還歷史以本來面目,還粟裕以清白高潔。這一長達36年的歷史公案,至此總算有了一個公正的了結。
耿耿于懷的傷情:夫人眼里的赫赫名將之壓抑委屈的半生
粟裕逝世后,楚青向中共中央、中央軍委轉述了粟裕生前的意愿:“在我身后,不要舉行遺體告別儀式,不要舉行追悼會,希望把我的骨灰撒在曾經頻繁轉戰的江西、福建、浙江、安徽、江蘇、上海、山東、河南幾省、市的土地上,與長眠在那里的戰友們在一起。”
1984年4月1日至6月2日,楚青等粟裕的親屬和身邊工作人員等,遵照粟裕生前意愿,在粟裕曾經戰斗過的20多處土地上,撒下了他的骨灰,實現了這位為中國人民和民族解放事業,為國家安全為人民幸福奮斗畢生的革命者樸素而崇高的心愿。行前,楚青就做好準備,不斷“積蓄力量,恢復體力和精力”。每到一地,她就是盡可能只同烈士館或陵園的負責人聯系,不驚動他人,在撒灰處種上幾棵樹,留下一張照片。“我就是用這種方式讓伴隨他到過去的戰場上作一次巡禮,讓他安眠在那兒與戰友們作伴。”
“時晴時雨正清明,萬里送君伴君行。寬慰似見忠魂笑,遣懷珍惜戰友情。惟思躍馬揮鞭日,但憶疆場捷報頻。東南此刻花似錦,堪慰英靈一片心。”在送撒骨灰途中,楚青飽含熱淚寫下了這首《遣懷》詩,以寄托和粟裕共同戰斗、生活40多年的深情。
在粟裕病逝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楚青以寫日記的形式同他對話:“我一年一度的生日來了。往年,你每當新的日歷收到,就查找出農歷的這個日子,在那一頁上用紅筆畫上一個桃子做為記號。那一天的前幾天就開始提醒兒女,并悄悄地安排歡樂的家宴。這個習慣即使在你重病中也沒有忘記。”
在淮海戰役紀念館有一條一面是皮毛一面為軍綠色布面的毛毯,這是粟裕在淮海戰役中使用的,楚青在1984年10月捐贈給紀念館的。在中共中央軍委確定淮海戰役作戰方針和戰役發展過程中,粟裕以杰出的軍事家、戰略家的眼光和膽識,多次提出重大建議,被中央軍委采納,他直接指揮華野參加殲滅黃百韜兵團和杜聿明集團的作戰,廢寢忘食,嘔心瀝血,殫精竭慮,日夜操勞,為奪取淮海戰役的勝利,做出了杰出的貢獻。解放后,粟裕在回憶淮海戰役時說:“我在解放戰爭的指揮中,有3個最緊張的戰役:宿北、豫東和淮海,而淮海戰役中最緊張的是第二階段。我曾經連續7晝夜沒有睡覺,帶病指揮。”時值寒冬臘月,粟裕用這條毛毯驅風避寒。據悉,此毛毯系1947年的戰利品,粟裕一直隨身攜帶使用。
1999年8月,楚青向江蘇省海安縣當時正在興建的蘇中七戰七捷紀念館捐贈了7件珍貴文物——是自己親手整理并已收藏了50多年的蘇中戰役前敵我態勢圖、七戰七捷中繳獲的美帝援蔣帆布床、在孟良崮戰役中繳獲的張靈甫的多用手杖以及粟裕在蘇中戰斗中裝重要文件的鐵皮箱等。
楚青與粟裕有3個子女,長子粟戎生,次子粟寒生、女兒粟惠寧。早年,粟裕將3個子女都送到部隊鍛煉。楚青說,粟裕對子女的關愛和教育是嚴厲“無情”的,在教育過程中,更多地充滿了軍人特殊的教育方式:吃苦、耐勞、嚴肅、頑強、勇敢。
在長子戎生剛3歲的時候,粟裕與楚青就帶著戎生去河邊游泳,粟裕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竹筒,塞給孩子說:“抱緊了,跳下去,”3歲的戎生還沒反應過來,粟裕就猛然抱起孩子拋進水里,此舉可把戎生嚇壞了。粟裕就在岸上喊:“小戎,不要怕,自己游!”因抱著竹筒,戎生浮在水面只得依靠自己亂撲通。楚青看在眼里急得不得了,責備粟裕說:“你也真是,就不怕淹著他?”粟裕說:“就是要把他扔進水里,要不老是學不會,你看怎么樣?不是也沒淹著嗎!”
楚青說,粟裕不希望自己兒女在安逸的環境下成長,哪里危險,哪里艱苦,他就想方設法要求兒女到困苦的工作環境中去鍛煉。他常常這樣鼓勵他的兒女:“年輕人不要貪戀小家庭,只想著坐機關。”因此,他總是利用做父親的“權利”堅持自己的兒女到艱苦環境中接受鍛煉。“粟老總是我的領導,是我的兄長,也是我的伴侶,他對我很關愛,對我教育與幫助很多,我對他很敬佩。傷懷、思念,很深很深,難以言表,我曾說,粟老總是一個悲劇人物;有一位領導說,不,他是偉大人物。我看,合起來應該說粟老總是悲劇性的偉大的歷史人物。他的業績輝煌、耀眼,生平壓抑、坎坷。”楚青在接受采訪期間,多次感嘆:“他60年革命生涯中,為人樸實無華。”不意間,采訪的時間過去了近3個小時,老人講還有一些話補充,并執意要留我們一起共進午餐。席間,記者了解到,楚青晚年生活很有規律,近兩三年幾乎沒有出過大門,只是同一些革命老大姐不時的通通電話,更多的時間是整理粟裕的戰爭回憶錄、編輯粟裕的有關文選及文集等。
臨別,老人執意要把我們送到大門外。車緩緩啟動了。記者猛一回頭,只見老人還在緩緩地揮著手,她身后院落中的海棠花團錦簇、艷美高雅,一如她與粟裕纏綿難舍的情愫、旺盛若春的情懷、燦爛有余的心境。一時,心中涌起一股難以言表的敬意……
(注:本稿已經粟裕同志原秘書劉祥順及楚青同志先后認真審改而定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