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票決工資制”：村干部“趕考”

“路修不好，年底村民就要扣我的工資。”王衍林頭頂烈日，正緊緊盯著揮鍬掄鎬的修路工人。他腳下這條2.5公里長的鄉村公路耗資十多萬元，將連接湖北省通山縣洪港鎮洪港村下屬的幾個村民小組。這項洪港村今年的“重點工程”已開工4個月了，洪港村黨支部書記兼村委會主任王衍林一刻也沒敢怠慢。

如何讓村干部

更“聽”村民的話

從2005年開始，洪港村推行村干部工資“票決制”——由村民給村干部投票打分，最后按分數多少給村干部發工資。這一看起來簡單的“小事情”，影響卻越來越大，先是在洪港鎮里推廣，到2006年通山縣全縣184個村都已經推行。

自1998年《村民委員會組織法》出臺后，以村民自治、基層選舉為核心的民主制度已遍布全國。但是，在近10年村干部選舉后，如何讓村干部更“聽”村民的話，讓村民手中的權利發揮得更充分，成為農村基層民主建設面臨的新問題。

由村民決定通山縣全縣696名村干部的工資，被專家看作是“農村基層民主建設的新突破”。“票決制”通過在洪港村的實踐，如今已是這個擁有44萬人口的省級貧困縣的基本民主制度。

洪港鎮通訊員王能朗，寫了一篇關于“票決村干部工資”的通訊，發表在《咸寧日報》和《湖北日報》上，“票決制”頓時名聲大震，前不久，還捧回了民政部頒發的“全國首屆村務公開民主管理制度創新獎”。

越來越高的評價，讓最早創建這項制度的洪港村干部們有些不知所措。但說來說去，他們眼下關心的還是只有一件事——怎么把下半年的事情干好，年底拿到“上浮工資”。

“讓村民評定

村干部的效益工資”

洪港村所在的洪港鎮位于鄂贛兩省三縣的交界處，是湖北省重點邊貿“口子鎮”。鎮里許多人早年出去跑生意賣大理石，是通山縣最早開始做石材生意的鄉鎮。

2005年，高中文化、30多歲的洪港村支書王衍林，當選村委會主任。原村委會主任王功用被選成副主任，心里很不舒服，他在村里開辦了一家大理石廠，村民們經常找不到這位負責財務的村副主任，對他意見很大。

一些當選的村干部，不盡心給村民干事，這幾乎是所有村組織都可能遇到的問題。王衍林聽村里幾個在大城市打工、見過世面的年輕人說過，城里人對企業的干部搞效益工資，“干脆就讓村民評定村干部的效益工資”。但這個方法能不能搞呢？王衍林對政策還是有些擔心。

他找到王能朗咨詢，“這個事情挺好，沒什么大問題。”王能朗當即回答。

不久，洪港村實行村民評議、決定村干部工資的方案就擺在了洪港鎮黨委書記陳進面前。曾在縣委組織部干了7年的陳進眼前一亮，“這個事能搞。”

陳進親自參加了洪港村第一次“票決會”。“那天特別熱鬧，村里一個80歲的老黨員也來參加。”陳進說，“這位老黨員顫悠悠地說，‘以前村干部是讓上級滿意，現在是必須讓村民滿意。’”

根據規定，90分以上的村干部可以領到由303元職務工資和150元崗位工資組成的全額工資，80分到90分的只領職務工資，80分以下的酌情扣除部分職務工資。

評議時，副主任王功用只得了83．6分，崗位工資被扣除，半年下來少拿900元錢。而通山縣當年人均純收入不到1900元。一張“打分卡”上的“意見”一欄寫著：“你要多為集體辦事，不要只想著自己的廠。”

全縣推廣“票決制”

洪港鎮地處湖北、江西兩省交界處，洪港鎮村民時常和外鄉人發生糾紛。有的村民認為村干部沒為自己做主，便一直告上去，最嚴重時一年有幾撥人去省里上訪。

按照洪港鎮的文件披露，實行村委會直選后，“少數村級干部民主意識淡薄，不能自覺接受群眾監督，導致村內黨群、干群關系緊張，群眾上訪事件時有發生。”基層民主推進遇到“瓶頸”。

陳進仔細研究了村民投票打分定村干部工資這個辦法，在2006年3月拿出了一個“競標定崗位，評議定報酬”的村干部崗位管理模式，立刻開始實施。《洪港鎮村級組織“雙述”、“雙評”工作實施方案》將村級工作分為黨務、村務、財務、計劃生育、民兵等崗位，每個崗位確定“標底”(完成工作的報酬)，然后由全體村干部在年初演講競崗，由村民代表投票確定中標人，一人可兼多崗，沒有競到崗的不發崗位工資。

洪港鎮將村干部劃分為優秀、稱職、基本稱職和不稱職，獲得80％以上優秀票的確定為優秀等級，全額領取工資并可以上浮15％；獲得70％稱職以上票的為稱職等級，全額領取工資；獲得30％以上不稱職票的為不稱職等級，下降15％的工資；其余為基本稱職，下降10％。

2006年4月，縣委組織系統開會，洪港鎮介紹了他們的做法和經驗，縣委組織部立刻召集各鎮負責人到洪港鎮開現場會。當年5月，全縣184個村都開始推廣“票決制”，覆蓋全縣34.3萬農村人口。

通山縣的具體規定是：每季度最后一個月村干部向村民代表匯報近3個月來的工作情況。村民代表為他們投票打分，得分在95分以上的，可領取全額報酬。每下降1分，報酬則下降1％。

“去年洪港村沒有出現一例越級上訪。”說起此事，陳進顯得很欣慰，“村干部‘害怕’就說明這個辦法很有效。”

2007年7月，通山縣有兩名村干部在“票決制”下被勸辭職。時任洪港鎮盤田村村支書和村委會主任鬧矛盾，打得不可開交。鎮干部多次調解無效，“票決”的時候，村民都下了狠心，給兩個人都打了低分。直到組織部門找這兩個人談話，原來以為當了村干部就可以掌握全村大權、享受工資的兩人，這才明白村民隨時都可以監督制約他們。

洪港村副主任王功用雖在2006年上半年被扣崗位工資，他卻堅持了下來。他把大理石廠承包給別人，一心一意干起了村委會副主任，主抓退耕還林、防汛和護林防火。2007年上半年，王功用在退耕還林工作中，為村民共挽回1萬多元經濟損失。“票決”時，王如愿以償得到91分。

打分打出的問題

通山縣是一個集老區、庫區、山區、貧困地區為一體的“四全”縣，經濟落后。由于缺少耕地，大部分青壯年勞力都在外邊跑生意或者打工。

“山區里下個村組就要一天時間，干部們跑東跑西顧不上自家活計。”陳進說。“票決制”給村干部們確實帶來不小的壓力，弄不好就要扣工資，不少村干部覺得“不合算”，一些干部甚至有辭職的念頭。

“要想靠一年幾千塊錢拴住人，還是挺難的。”在這種情況下，基層鄉村只好拿出一部分錢給村干部發補貼，彌補對他們收入的影響。

另一個困局，崗位有難有易，像計生工作得罪人還不好完成，工資和其他崗位一樣，大家就都不愿意干。“此外，少數干部的個人恩怨，也會影響投票的公正性。”

目前，通山縣各村進行“票決”時，都有幾名鎮干部到場監督。

通山縣委副書記姜衛東表示，現實中，村民對行使民主權利感覺不夠深刻，需要通過“票決制”將村民的民主權利落到實處。

“票決制”的徹底制度化

據通山縣民政局介紹，“票決制”參評者已經由最初單純的本地村民，發展到有黨員、組長、村民代表，在洪港鎮還有企業代表、教師這樣的“外鄉人”參加，基層民主在這里得到了擴展。

在形式上，“票決制”也越來越完善。2005年，洪港村村民每人拿到的是一張打分卡，上邊寫了村干部的名字，列了“評分”、“評定報酬”、“意見建議”三項；2006年是一張卡加一張意見表；到2007年，一張卡加三張意見表，村民對村干部都要認真寫意見。

在通山縣，“票決制”在各村鎮并沒有實行“一刀切”，184個村沒有使用同一種辦法，一些鄉鎮仍然沿用了洪港村最初的做法，只是明確規定80分以下的，不但沒有崗位工資，而且還要從職務工資里倒扣100元。

雖然鄉鎮干部的工資性質與村干部不一樣，“票決制”一時還沒有觸及他們的利益，但在鄉鎮一級政府中，干部們也在認真研究這種制度可能給他們帶來的影響。

專家表示，近年來，一些地方鄉村民主創新步伐加快，重慶開縣麻柳鄉的“八步工作法”、湖北通山縣的“票決制”、浙江溫嶺市的“村民民主懇談制”，都是村務公開、民主管理的典型。在普遍建立基層選舉制度以后，我國農村基層民主建設已經進入第二階段，即深入發展的階段，中央高層對此十分關注。

姜衛東說，基層民主制度的創新，最怕的就是一時熱鬧。如何將一種制度堅持下去，也是對地方官員的一種考驗。

（摘自《瞭望東方周刊》原標題為《“票決制”下的村官工資實驗》本刊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