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容（組詩）

高速公路上

……恍惚、眩暈，似小的喜悅

剛剛過去，剛剛被風吹倒

那些一閃而過的樹叢太隆重了

我需要細瑣的聲音，把我帶回去

——樹罅中飄零的光影，過于興奮

它們跳舞，簡簡單單就能快樂——

潦亂地，我被它們招惹、安撫

在驟起的淚光中，重回人間……

土 豆

你是溫和的，需要慢，不能說話

躲在暗的角落里，才舒心養胃

燈光是昏昏的，均勻地覆蓋。倘若打開——

就會有山坡、丘陵、盆地，和一條條奔赴的路

深淺不同的陰影，就是這么來的……

多少年了，在浩蕩的人群中

想起最多的，就是你，和我自己

的出處……當然，我是樂觀的：一邊在花圍裙上

抹著手指上的菜汁、咝咝地吹著涼風

掀開鍋蓋；一邊耐心地等待

——永無出頭之日！

總會有那么一天

那一天人們忽然勤奮，愛學習

那一天實際是在做一種貿易

但不是：三棗換倆梨，五馬換六羊

而是：用我的余生，換你的成長

用我的支出，換你的川流不息

總會有那么一天，灌木叢生

人煙稠密，野菊花開遍原野和山岡

不再是遙遠的冰河時期……可是

總會有那么一天，把手中的果實

和璀燦的煙花，統統放下

我們去向無盡的遠方，發現

草根的秘密

恰到好處的第一場春雨

下午四五點鐘的光景

天陰下來，無聲的雨滴濕了地皮

我們在黑暗中說話，全不是慣常的語調

……猜測、怨尤、賭氣、和自己較勁

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塵埃

都在這樣的雨中，緩緩地平息

第一場雨，是值得歌頌的，是它

起頭兒，領誦——向著新生活！

春……雨……春……雨……

像兩個喜興的人，手挽在一起就軟了

挨在一起，就安安靜靜地綠了！

暗夜中，我一直坐著，一直

看啊，明明滅滅的燈火和人類

多么微弱！多么執迷！

說到底，他們細小的熱愛

——多么值得贊美！

第幾次了，說到雪

第幾次了，說到雪

這在北方實在算不得什么

就像談論我的黑土地、稻谷

它們共同構成了故鄉的：三原色

可是，在額爾古納，在蒙古

在邊陲，那個剔透的水晶小城

我不敢輕易地說出——雪！

那簡直就是一場大夢，與世隔絕

我是輕的，飄著，長滿羽毛，不能降落

那恰恰是我愿意的……一件熟悉的事物

能讓一個人癡心妄想，表明我還活著

……說起來，我是不是可以把額爾古納

像睡美人一樣，默默地守著

沒有表情，沒有欲念

或許，最深的愛，和大美

不是漠然，就是傻掉的

那種

倒春寒

差不多是在說一個丫環

還沒有完全定性的人

叫春香、或冬梅，偶爾的

不依不饒，任性地

鬧那么一回

剛走出沒幾步，她就后悔了

小姐終于嫁了個好人家

綠袖子掩淚的剎那

河水解凍，大地酥軟……

一個又一個五月

五月，昂揚、嘹亮的五月

是一把黃金小號，在細微處

把顫動的心，壓得更低

五月，第39次來到人間

到處都是親人的笑臉，到處

都是新鮮的葉片——

我必須牢牢記住，那些洗亮我的

雨滴，以及那些小的甜蜜

忽略平俗、巨大的憤怒與悲苦

在曠日持久的流連中

把剩余的五月，一個又一個

節儉地，花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