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９４７年：劉鄧大軍千里躍進大別山（下篇）

魯西南戰役大捷后，正擬“休整10天”的劉鄧大軍接到毛澤東急電，只好中止休整，提前出動，“什么樣的困難也不能顧了”

7月23日，中央軍委和毛澤東根據在小河村召開的中共中央前委擴大會議精神，電示劉伯承、鄧小平等：“為確保與擴大已經開始取得的主動權”，劉鄧大軍在休整10天后，“除掃清過路小敵及民團外，不打隴海，不打新黃河以東，亦不打平漢路，下決心不要后方，以半個月行程，直出大別山，占領大別山為中心的數十縣，肅清民團，發動群眾，建立根據地，吸引敵人向我進攻打運動戰”。劉鄧閱后致電中央軍委，表示：“我們完全擁護所示方針。”部隊遂在羊山集戰斗結束后立即轉入休整。

在部隊休整的同時，作為身在前線的高級將領，劉伯承、鄧小平等一起研究了如何執行黨中央戰略方針的問題。他們認為，從野戰軍方面來看，主力南渡黃河后因連續作戰，損耗甚大，傷亡約1．3萬人，新兵沒有，俘虜需要20天教育方可補充；經費已“不足半月開支，一到南面發生冬衣困難”，故亟需整補，并保持后方接濟。從國民黨軍方面來看，馳援魯西南的17個旅除整編第四十師外，戰斗力均不強。加之山東敵人又難西調，所以“仍有內線殲敵機會”，如果“消滅8個旅以上，則南下更少困難”。

顯然，這是一個休整半個月后依托豫皖蘇在內線殲敵的計劃，兩個月后看情況或有依托地逐步向南發展，或直出大別山。劉鄧把他們的想法上報中央軍委后，中央軍委和毛澤東充分理解久戰疲憊的劉鄧大軍的困境，復電示：“計劃甚好……此次南下必須于兩個戰役間爭取休息，恢復元氣。”

然而，由于出現了以下兩個重大情況，促使劉伯承和鄧小平毅然決定中止休整、提前出動：一是蔣介石決定暫緩向山東方向進攻，連續抽調重兵，連同原來的17個旅共30個旅，組成5個集團分五路向位于黃河和隴海路之間的劉鄧大軍撲來。與此同時，國民黨軍對陜北的進攻有增無減。7月29日，毛澤東來電相告：“現陜北情況甚為困難（已面告陳賡），如陳謝及劉鄧不能在兩個月內以自己有效行動調動胡軍一部，協助陜北打開局面，致陜北不能支持，則兩個月后胡軍主力可能東調，你們困難亦將增加。”二是黃河水情異常嚴重，國民黨軍決堤放水的企圖日漸顯露。7月末至8月初，連降暴雨，黃河水位陡漲。在劉鄧聯名致中央軍委及徐向前、滕代遠、薄一波的電報中，多次出現險象環生的水情報告：“黃河問題已很嚴重”，堤壩“因近日水漲，已生險象，必須派隊掩護群眾搶險，否則，（野戰軍主力）必被水淹，且影響大”。

8月2日這一天，黃河灤口水位陡然增高，水深達8米，水寬541米，水流量每秒2034．43立方米。8月3日，劉鄧連續急電中央軍委及陳毅、粟裕等：“黃河近幾天有極大的決口危險”，“故我們有被迫早日出動可能”；黃河此次大水雖然過去，但“敵我均在搶修河堤”；“國民黨中央社黃河報告是每日筆錄，系何地廣播請告，并望將上游水位查告”。

當劉伯承和鄧小平得知“現陜北情況甚為困難”時，心急如焚。他們知道，黨中央、毛澤東遇到了異常嚴重的困難，因為，這樣的文字在毛澤東的筆下難得一見。于是，劉伯承和鄧小平當即以“ＡＡＡＡ”火急致電中央軍委，并告晉冀魯豫中央局，陳毅、粟裕、譚震林，以及陳賡、謝富治等：“連日我們再三考慮軍委梗（23日）電方針，確好。頃接艷（29日）電，決心于休整半月后出動，以適應全局之需。”考慮到當面之敵19個旅中至少會有10個旅尾追，“固我不宜仍在豫皖蘇，而以直趨大別山，先和陳謝集團成掎角勢，實行寬大機動”。

40多年后，鄧小平回憶起他和劉伯承看到毛澤東急電時的情形：“看完后立即就燒毀了。當時，我們真是困難哪。但是我們二話沒說，立即復電中央，說10天后行動。用10天作千里躍進的準備，時間已經很短了，但我們不到10天就開始行動了。”說到這里，鄧小平的話音略帶梗塞，不由地重復著一句話：“當時，真正的是二話沒說，什么樣的困難也不能顧了！”

劉伯承強調：“一定要先敵進入大別山，先敵在大別山展開。”鄧小平后來回憶說：“聽到黃河水要來，我自己都聽得到自己的心臟在怦怦地跳。”

對劉鄧不要后方直出大別山、以適應全局之需的決心，中央軍委和毛澤東于30日晚回電勉慰，并對南進中應注意的問題一一提醒，強調要“開一次團長以上干部會，除告以各種有利條件外，并設想各種困難條件，建立遠征意志”。據此，劉伯承和鄧小平第二天就把野戰軍各縱隊、冀魯豫和豫皖蘇軍區的負責同志召集到鄆城縣趙家樓村野戰軍司令部作戰室，討論和部署南進行動問題。

第一天，會議的氣氛很活躍，大家還沉浸在歡慶魯西南戰役勝利的喜悅中。關于下一步行動的問題，參謀長李達在軍用地圖和敵情標圖前介紹了情況后，大家就熱烈討論起來。主要意見是：和新到魯西南的華東野戰軍5個縱隊，依托根據地在內線再殲敵幾萬人，或者進到豫皖蘇尋機殲敵，或者休整到8月15日視情況而定。劉伯承和鄧小平坐在椅子上聚精會神地聽著大家的議論，不時地互相小聲交談著。劉伯承幾次拿著放大鏡到地圖前仔細查看，并張開手指在地圖上丈量。鄧小平不時地提出一些問題，將討論引向深入。

第二天，會議的氣氛越來越沉重了。一開始，李達就介紹說：華野5個縱隊雖然到達鄆城、巨野地區，但由于連續作戰，又長途跋涉，部隊異常疲憊，短時間內配合我們打大仗困難很大。而近日內黃河水位猛漲，潰堤險情不斷發生，形勢嚴峻，需要我們當機立斷。于是，大家把話題轉移到如何組織千里躍進大別山的問題上來。

當天下午，劉伯承開始講話。他首先傳達了中央軍委7月23日“直出大別山”的指示，然后嚴肅地說：“我和小平同志一致認為，我軍躍進大別山，是黨中央、中央軍委賦予我們的戰略任務，是我們考慮一切問題的出發點和立足點。把戰爭引向蔣管區，徹底粉碎敵人的重點進攻，有利于扭轉全國的戰略局勢，因此，困難再大我們也要克服……機不可失，時不我待。黨中央要求我們一定要先敵進入大別山，先敵在大別山展開。”劉伯承把兩個“先敵”說得特別重，以引起大家的重視。

鄧小平接著發言：“毛主席對我軍千里躍進大別山估計了三個前途：一是付了代價站不住腳準備回來；二是付了代價站不穩腳，在周圍堅持斗爭；三是付了代價站穩了腳。并要求我們從最困難方面著想，堅決勇敢地戰勝一切困難，爭取最好的前途……我軍必須勇往直前，不向后看，堅決、勇敢地完成這一光榮艱巨的戰略任務。”

會議最后，劉伯承講了躍進大別山的行動部署，要求各部隊從速完成南進的各項準備。關于這兩天會議的結果，劉鄧在8月2日致電中央軍委并陳毅等簡略報告：“我們召開縱隊級（干部）會議，堅決擁護中央梗（23日）電方針，克服困難，完成任務。”因此，一、為防止“黃河決口及敵情變化過大，擬爭取提前未刪（15日）左右出動，望陳謝亦準備同時出動”。二、為迷惑敵人，出動時第一步到隴海路，第二步進到鹿邑、太康縣，第三步以十天行程到達大別山。三、陳賡、謝富治部出動后，先占領豫西后再看形勢，張才千部同時進至桐柏山。四、南進動員我們6月在豫北時作過，頗深入，現在干部、戰士南下均無問題，“當再深入動員”。后方應組織彈藥、藥品運送，并按時接收傷員。

隨著敵情和黃河水情的變化，野戰軍主力出動已刻不容緩。

8月6日，為了集思廣益，劉伯承、鄧小平在召集張際春副政委、李達參謀長、郭天民副參謀長開會的同時，也請司令部的處、科級干部參加。參謀處、作戰處參謀分別報告了敵情和水情，大家就此進行了熱烈討論。

6日下午，鄧小平來到作戰室。當他得知參謀們正在緊張地作著南進行動的準備工作時，高興地贊許道：好嘛，參謀人員應該這樣，要早作準備，要立足早走，立足于克服各種困難。接著，他又囑咐參謀：告訴“1號”（指劉伯承），請他好好休息，我到三、六縱隊找陳錫聯、杜義德他們談談，順便看一下黃河水位上漲情況。

鄧小平剛走，劉伯承就來到了作戰室。當他得知鄧小平的去向后，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原來，5日深夜，劉伯承曾親自打電話找段君毅及冀魯豫軍區司令員王秉璋前來。兩個人奉命按時趕到后，發現劉鄧的住室里已進了水，連鞋子也漂了起來。鄧小平擔心這是黃河決口漫過來的水，所以一見面就向段君毅詢問水情。段君毅捧起屋里的積水觀察后說：“不會是黃河決口，如果是黃河水，定是泥湯，水會繼續上漲。現在屋子里水是清水，也沒有上漲，說明是雨水泛濫。”鄧小平心情稍安，認為段君毅是黃河邊人，有些經驗，說得有理，然后一面指派王秉璋等乘車前往黃河堤壩探明水情，一面要李達和段君毅共同研究一旦黃河決口10多萬部隊轉移的方案。雖然這次積水不是黃河決口，但鄧小平后來回憶當時險象環生的情景時說：“我這一生，就這一時刻最緊張。聽到黃河水要來，我自己都聽得到自己的心臟在怦怦地跳。”

其實，前幾天情報處已獲悉蔣介石密令第六十八軍軍長劉汝明準備破壞黃河大堤的消息，在劉汝明部工作的地下黨組織特地派兩個人來向劉伯承、鄧小平匯報。劉鄧商量后談了三點意見，請他們回去轉告劉汝明：一、如果劉扒堤，將來不管他逃到什么地方也要抓住他嚴懲；二、劉怕蔣介石抓，可率部舉行起義，起義部隊由他指揮；三、起義不了也不要作抵抗。兩個人回去后，轉達了劉鄧的意見，劉汝明答應不扒堤壩。但是，由于連日降雨，鄧小平冒雨巡查回來后說，這么大的雨，即使不扒堤，山洪暴發也容易決口。

此刻，劉伯承繼續在敵情標圖和地圖前審視著，思索著，隨即讓參謀快請鄧小平回來。兩個小時后，劉伯承和鄧小平、李達等一起來到了作戰室。劉伯承首先嚴肅地宣布：大軍南進，必須立即行動。今天下達命令，明天晚上開始行動。他隨即簡明扼要地作了4個縱隊分三路開進的部署。

當天，劉伯承、鄧小平聯名給黨中央、中央軍委的請示電就發出了。當晚，他們關于部隊第二天南進行動的命令也下達了。一個令人難忘之日，在蔣介石得意忘形之時，在毛澤東的殷殷期待之際到來了。

蔣介石飛抵延安視察，趾高氣揚。在趙家樓野戰軍司令部，鄧小平發了一通火。8月7日晚，劉鄧大軍兵分三路，如利劍出鞘直指大別山

8月7日這天，蔣介石乘飛機由南京抵達陜北延安視察戰事。他趾高氣揚，要親自到毛澤東生活過10多年的革命圣地上看一看，借以炫耀自己所謂的強大軍事實力。而正在陜北轉戰的毛澤東，卻在全神貫注地盯著即將出動的劉鄧大軍。他告訴劉鄧：“你們出動，全局變化，敵不可能專心打陳粟。”

也許正因為事涉全局，在大軍出動前的緊張之日，鄧小平就后方保障工作必須適應前線作戰需要的問題，作了一次措詞嚴厲的講話。

事情還得從10多天前結束的魯西南戰役說起。戰役結束當天，劉伯承、鄧小平即報告中央軍委：戰果不小，但損耗甚大，炮彈消耗殆盡，新兵沒有，經費不足半月開支。他們認為，要執行南進大別山的戰略任務，目前最大困難是沒有炮彈，故懇求中央無論如何請幫助我們三四千發。7月30日，當確定了休整半月后出動的決心后，兩人又致電中央軍委及晉冀魯豫中央局、華東局等，提出為適應準備無后方作戰，請山東盡量趕運炮彈；請晉冀魯豫軍區后方千方百計派大批干部來，并接收萬余名傷員，以便野戰醫院出動；此外，還應將現存法幣、土貨全送到前方。以上務請于15日前完成。幾天后，他們又催促后方：“組織彈藥、藥品運送，并按時接收傷員。”關于冬衣問題，兩人都感到情況極其嚴重，所以特別強調：請后方“迅將冬衣及五萬床夾被”集中前送。出動前一兩天，劉伯承和鄧小平給中央軍委的電報中還說：“彈藥補充甚不及時”，請陳、粟、譚督促彈藥迅速前送，時間已極緊湊，但“我們炮彈到手很少，只好不管”，以致于出動時全軍所攜山炮、野炮炮彈僅600余發，迫擊炮彈三四十發，“只能打半仗”，“故沿途等不敢輕易作戰”。當時，連國民黨電臺也說：“共軍彈盡糧絕，處于絕境。”

8月7日上午，野戰軍司令部軍政處副處長楊恬帶著幾大車銀元、藥品、土貨等軍需物品，趕到了趙家樓野戰軍司令部。下午，鄧小平、劉伯承、張際春、李達分別同楊恬談話。

鄧小平神情嚴峻，打過招呼后開門見山地說：“關于后方工作，談幾點意見。”他站在地上，對坐在土炕上作記錄的楊恬說：

?穴一?雪此次后方許多東西不能送來，使前方作戰受到懲罰，這種懲罰已來到了，回去把這句話告訴中央局、軍區、財辦、邊府。由此所造成后果如何，難以預料，只好我們今后來忍受……

（二）建議今后后方更多地從前方著眼，更多將就于前方的需要。現在很多事情不是如此，如后方為什么不可以派人到前方來算賬，總要前方到后方算賬？劉清（即劉鵬，時任野戰軍后勤部軍工部部長）一年來大部分時間往返于前后方，前方供給難以保證，無法工作。要更精確地一小時一分鐘地去計算時間、工作，足夠地了解前方的痛苦，今后對任何一個野戰部隊都該如此。

（三）前方有許多浪費的地方，我們應向中央局承認錯誤。但前方對汽油及藥品均無浪費……這次傷員是痛苦極了，超過任何一個戰役的情況。今后的藥費預算應予改變，對所有的野戰軍同樣，一切應發給前方的東西及早發給部隊，不必做費力不討好的事情。有些是非用不可，也必須解決。這不是說后方同志沒有做工作，我們應感謝后方工作的同志……

鄧小平還對今后后方工作提出了幾點具體要求：一是保證彈藥供給，“指定強有力的專人在冀魯豫和太岳設兩個大倉庫，儲存彈藥，隨要隨到。彈藥生產數量還應大大提高，停止一些工作來搞這個都是值得的”。二是藥品要想法供給。三是棉衣后方做。四是電料后方仍應設法代為購買。五是新兵秋后即準備去擴，要求能在1月1日見兵。最后，鄧小平指出：“財經預算制度都是應該要的，現在主要是工作方式方法問題。”他反復強調：后方工作要改變作風以適應戰爭。今后有幾個必須機動的戰役，需要后方保障好供給。

楊恬后來回憶說：第一次見鄧政委發這么大的火，低頭作記錄不用抬頭看，就仿佛看到了他嚴峻的面孔。

鄧小平講完后轉身走了出去，劉伯承隨后走了進來。他說：鄧政委都談了，我只談一點，即在戰爭中學習戰爭的問題。醫藥、彈藥，特別是今后兵員，這都是戰爭所必需的。李達、張際春也相繼來到，他們也作了補充講話，但都不長，楊恬一一在筆記本上作了記錄。

關于當時的談話情景，楊恬在幾天后給滕代遠的信中這樣寫道：“回憶前方首長和我談話時，我所感到的情況是很沉重的，劉鄧張李首長的焦灼、痛苦是很利害，部隊首長對他們的執（質）問和責備也是很利害的，都感到無力作戰，彈藥感到空前的困難。他們忍受著這些責備，極力忍受著。”和鄧小平等談話后，按李達囑咐，楊恬即刻動身離開趙家樓北返。臨行前他得知，野戰軍主力將要開赴隴海路作戰。

8月7日夜晚，劉伯承和鄧小平一起率野戰軍主力11．5萬人突然向南出動，千里躍進大別山的戰略行動由此開始。按照既定部署，南進大軍兵分三路：第一縱隊并指揮中原獨立旅為西路，沿曹縣、寧陵、柘城、項城之線以西南進，直插豫南；第三縱隊為東路，沿成武、虞城、鹿邑、界首之線以東南進，直插皖西；中原局、野戰軍指揮部指揮第二、第六縱隊為中路，沿單縣、虞城、界首、臨泉之線以西南進，直奔大別山中部。準備開辟新區的地方干部也隨各縱隊前進。

為了造成敵人的錯覺和出其不意，以保證野戰軍主力隱蔽實施躍進，劉伯承和鄧小平命令第十一縱隊和冀魯豫軍區部隊開展積極攻勢，并在黃河渡口佯動，造成主力將要渡河北返的假象；以華東野戰軍外線兵團5個縱隊，尋機殲敵實施掩護；豫皖蘇軍區部隊破擊平漢路，斷敵交通；隨第一縱隊南進的中原獨立旅，參加破路和西越平漢路后直趨信陽以西，作出挺進桐柏山的態勢，迷惑武漢、信陽方面的國民黨軍。同時，部隊實行嚴格保密，各縱隊分別以縱隊參謀長姓氏為代號，一、二、三、六縱分別稱為潘店、王家園、曾家莊、姚官屯。

劉伯承、鄧小平等上述精心安排，完全迷惑了敵人。6日，蔣介石判斷劉鄧大軍將向隴海路“南竄”，遂令部隊迅速南下追擊，后接到“黃河邊有共軍主力活動”的情況報告，又下令部隊北進堵截。8日，在徐州的顧祝同發現劉鄧大軍南下，改令部隊南返，而在南京的蔣介石卻判斷劉鄧主力還是渡河北撤，仍令部隊北向。朝令夕改，結果坐失戰機。但劉鄧卻始終密切注視著國民黨軍的動向。他們在給中央軍委及陳毅、粟裕的電報中報告“主力已向南轉移”的同時，提出：“我們在行動中，請注意幫助偵察有關敵人的動向，及時電告我們。”

毛澤東致電劉鄧：“情況緊急不及請示時，一切由你們機斷處理。”強渡汝河，戰斗異常激烈

按照中央軍委要求，野戰軍主力出動提前了一個星期，雖然出動前曾電請中央批復，但由于情況萬分緊急，還未來得及比較詳細地講述突然南進轉到外線的理由部隊就出動了。于是，劉伯承和鄧小平于8月8日以“ＡＡＡＡ”急電中央軍委并告陳毅、粟裕，說明主要原因：一是陳士榘、唐亮兵團甚為疲勞，而敵軍主力東西對進相距不過百里，難尋戰機。二是黃河水雖然暫時平槽，但秋汛期間漲落不定，加有敵軍兩岸防守，大兵團無法過河。

中央軍委、毛澤東十分贊同劉鄧的決定，連電嘉勉。9日：“情況緊急不及請示時，一切由你們機斷處理。”10日：“只有南進才利機動，劉鄧決心完全正確。”11日，針對劉鄧提出越過隴海路準備的兩個方案，表示：“劉鄧部署很好。前已通知你們，所有山東全軍統一歸劉鄧指揮，一切決策臨機處理，不要請示。我們盡可能幫助你們。”同時，中央軍委于11日分別電示陳毅、粟裕、陳賡、謝富治，把劉鄧大軍突然南進行動提高到突出的戰略地位，同時鞭策其他部隊：“劉鄧南下，全局必有變動，魯西南諸敵必大部南去”；陳毅、粟裕應進至聊城，指揮所部開展魯西南局面；鑒于劉鄧“此舉必然震動全局，為使劉鄧順利達成任務，陳謝必須提早過河”。

就在8月11日這一天，陳毅、粟裕率華東野戰軍指揮部北渡黃河，第六縱隊和特種兵縱隊隨即跟進。陳賡、謝富治集團分別由太岳、太行區出發，向黃河北岸開進。當日晚上，劉鄧大軍主力從河南民權至虞城間分三路開始跨越隴海鐵路，向大別山疾進。兩天后，劉鄧兩人在虞城古王集附近從容地邁過了隴海路，闖過了南進途中的第一道障礙。

8月17日，劉伯承、鄧小平率領野戰軍先后進入被稱為“第二個草地”的黃泛區。這塊寬達15公里多、遍地積水污泥的地帶，是抗日戰爭初期國民黨軍潰敗時炸開黃河花園口堤壩使黃河水泛濫造成的。泥水淺則及膝，深則及臍，沒有道路，沒有人煙。如果不是水面上還露著一些民房的屋頂和樹梢，人們不會相信這一眼望不到邊的汪洋原來曾是沃野和居民區。指戰員爭先恐后地走向泥水中。鄧小平和劉伯承等拄著木棍，夾在渾身沾滿泥水的指戰員中間，吃力地行進著，不時地還相互攙扶著。他們的身先士卒，鼓舞著疲憊的將士們振作精神，盡快地走出黃泛區。

40多年后，鄧小平回憶起這段經歷時還認為：那一路真正的險關是過黃泛區，過淮河。“過黃泛區，真困難啊，重裝備帶不走了，只能丟了，所以打淮海戰役的時候，二野的炮兵就很少。”

18日夜，部隊通過黃泛區，急行軍直奔沙河。由于豫皖蘇軍區部隊預先和人民群眾搭好了浮橋，劉伯承和鄧小平率中路部隊順利渡過了沙河，天亮時到達河南省沈丘縣賈寨。原擬“過河后休息兩天”的劉鄧大軍，因情況緊急，僅休息一天就又出動了。

原來，蔣介石此時已如夢方醒，感到劉鄧大軍不是“潰不成軍”地“向南流竄”，而是有目的地躍進大別山，威脅自己的戰略后方。于是，他慌忙調兵遣將進行圍追堵截。對此，劉伯承和鄧小平等研究后，發電報給各縱隊首長，作出新的行動部署：一、敵已探明我到大別山，正部署追擊中。二、過沙河后，第一縱隊占領商水東、西地區休息，之后主力搶占汝南、正陽；第六縱隊占領項城后休息，之后主力南進搶占潢川、光山、商城三城待機；第三縱隊進占阜陽以西地區休息，之后主力迅速占領六安、霍山、立煌三城。野戰軍指揮部在第二、第六縱隊之間行進。

劉伯承和鄧小平利用短短一天休息的時間，向全體指戰員再次強調了躍進大別山的重大任務，響亮地提出了“走到大別山就是勝利”的口號，指示部隊再次輕裝前進，將笨重武器和車輛就地埋藏或炸毀。經過上述政治動員和休整，部隊士氣更高，行軍速度更快了。8月19日，劉鄧率指揮部在平輿縣楊埠渡過洪河，又經過急行軍，于23日到達汝河北岸黃柳營附近。

8月23日晚，劉伯承和鄧小平所在的中路第六縱隊前衛第十八旅已搶占了柳營、柿樹園及河對岸的大雷崗村，并架起了搖搖晃晃的浮橋。然而，敵機轟炸，大炮轟鳴，一次次集團沖鋒搶奪汝河南岸渡口，還在沿河南岸15公里多的地帶燃起熊熊烈火，表明惡戰的帷幕已經拉開。就在這危急時刻，縱隊司令員、政治委員一起來到了第十八旅臨時指揮部——當地農民用樹枝、雜草搭建的一小窩棚，距河邊只有100多米。隨即，劉伯承、鄧小平、李達也一起來到這里，小窩棚里頓時沉寂無聲。

沒等大家在窩棚里站穩，劉伯承首先詢問了當面敵情。然后，鄧小平對李達說：“打開地圖，給大家介紹一下情況。”李達在油燈下展開地圖介紹說：“敵人已發現我軍進軍大別山的戰略企圖，正以十幾個師的兵力從背后向我追擊，有3個整編師距離我們只有50余里，明天上午就會趕到，而河對面有敵人4個旅阻攔，敵人企圖想拉住我主力在汝河一帶決戰，破壞我們的戰略計劃……”

李達的話還沒有講完，一梭子機槍子彈從小窗戶口鉆了進來。原來，遮擋小窗口的雨布被炮彈爆炸的氣浪震落下來，河對岸敵人發現了窩棚里的油燈光亮。此時，鄧小平正在俯身看地圖，子彈從頭頂上飛了過去。一指揮員向警衛部隊高喊：“趕快射擊，壓制敵人火力！”警衛員也眼疾手快，立即用背上的背包封住了窗口。敵人的機槍失去了目標，胡亂地掃射著，但還是把背包打了十幾個洞。這樣一來，在場的人更加感到當前形勢異常嚴峻。用劉伯承后來的話說：“前有阻師，后有追兵，形勢真是千鈞一發，萬分險惡。”40多年后，當時擔任第十八旅旅長的肖永銀回憶說：

劉司令員鎮靜地說：“如果讓后面的敵人趕上，把我們夾在中間，不但影響整個行動計劃，而且會使我軍處于不利地位。我們要采取進攻手段，從這里（他用手在地圖上一劃）打開一條通路，不管敵人有多少飛機、大炮，我們一定要前進，一定要實現毛主席的戰略計劃，要懂得狹路相逢勇者勝！要勇，要猛，明白嗎？”

鄧政委斬釘截鐵地說：“現在除了堅決打過去以外，沒有別的出路。今天過不去汝河，后面敵人明天就趕到了。過不去就得分散打游擊，或者轉回去，這就是說，我們完不成黨中央給我們的戰略任務。在最緊急的關頭，正是考驗我們共產黨員和革命軍人的時候。我們要不惜一切犧牲，不惜一切代價，堅決打過去！”

接著，縱隊首長部署任務：十八旅從正中殺出去，向兩邊拉開，打開通路并頂住敵人，掩護劉鄧首長和野戰軍指揮部、縱隊直屬隊前進。與此同時，縱隊、旅指揮員擔心劉鄧的安全，紛紛提出建議，請他們從東面十七旅那里過河。

鄧小平的話堅決、明確：“不要管我們，快去打仗，一定要從敵人中間打出一條路。”劉伯承囑咐大家：“要記住，我們的集結地點是彭店！”

接著，兩個人跑步從浮橋上到達汝河南岸。同時，立即派人把命令送給張際春，要求：“明天不管飛機如何轟炸，大炮、機槍如何封鎖，均應堅決強渡！”并且要再次輕裝，銷毀一些秘密文件。

“劉鄧首長在我們身邊！”這消息像無聲的命令迅即在指戰員中間傳開，鼓舞著他們堅決戰斗、沖鋒向前。終于，在天亮時，指戰員們由渡口向南打開了一條長約5公里、寬3公里的通路，然后五十二團在左，五十三團在右，分別筑起牢不可摧的“堤壩”。通路兩側的敵人瘋狂反撲，出動飛機配合地面炮火企圖再次截斷通路。兩團指戰員堅決抗擊，打退敵人一次又一次的進攻，確保了道路的暢通無阻。

當時，國民黨軍在汝河南岸擔任阻擊任務指揮的是整編第八十五師師長吳紹周。一年后，他被俘時曾對劉伯承、鄧小平坦言：“當時雙方力量懸殊，又有汝河相隔，空中還有飛機偵察、掃射，我想，阻止你們過河似乎是有十分把握的。我的指揮方案是，準備用兩旅之眾黏住你們，再調兩個旅進行合擊。但沒等我部署停當，你們呼呼啦啦已經沖到我的眼前了。”

評價汝河之戰，無論是當時劉伯承和鄧小平的“以戰斗強渡突破敵陣過河”的電報，還是劉伯承在回憶文章中所說“殺開了一條血路”，“勝利地闖過了千里躍進途中的這個險關”，都足以說明這次戰斗的激烈程度和極端重要性。

“天老爺幫了一個大忙”，劉鄧大軍順利徒涉淮河。先敵挺進大別山，勝利挑起了“整個解放戰爭最困難的重擔”

渡過沙河以后，一直是險象環生。這從中央軍委和毛澤東的指示電中可略見一斑。連日來，毛澤東一直電告陳毅、粟裕：“務必采取積極行動策應劉鄧作戰。”特別是得知敵大軍向劉鄧追擊，情況異常緊迫時，中央軍委于27日至30日連續緊急電令陳毅、粟裕：“望你們率六縱、十縱、炮縱，星夜兼程急進，不惜疲勞、不要休息、不要補充，立即南渡”，殲滅與抓住敵人，直接援助劉鄧。特別是要向在汝河攔截劉鄧部的敵整編第八十師進行攻擊，不能殲滅亦將該師擊潰，調動第五軍回援。總之，“必須立刻南下追擊，絕對不能讓五軍、八十五師南下危害劉鄧，至急至要”。“你們立即渡河，并以全力貫注配合劉鄧”，“何日可渡河南進，極以為念”。殷殷關切之情，頻頻催促之意躍然紙上。

8月25日，劉鄧聯名致電中央軍委報告：“我主力已通過汝河，水路線只有淮河一個障礙，三天內主力可能渡河，盡力爭取休息。”40多年后，鄧小平回憶起搶渡淮河的情景，語氣詼諧、輕松：“過淮河，天老爺幫了一個大忙，能夠徒涉。過去沒有人知道淮河是能夠徒涉的，那一次剛漲起來的河水又落下去了。伯承親自去踩踏，恰好就是那個時候能徒涉，這就非常順利了。不然，我們過淮河還是能過，但會有傷亡，以后的斗爭會更困難一些。”他還說：我們剛過完，水就漲了，運氣好呀，真是天助我也，好多故事都是神奇得很。實際上，當劉伯承和鄧小平率中路軍兩個縱隊7個旅于8月26日來到淮河北岸時，又面臨了與強渡汝河極為相似的“絕地”。

淮河發源于河南省西南部，流經河南、安徽、江蘇三省。此時，正值淮河汛期，部隊到達時恰逢上游河水突然上漲，不能徒涉；由于敵人破壞，船只僅僅搜尋到十幾只，而后邊追敵正全力撲來。東、西兩路軍已渡過淮河，只有中路軍滯留在北岸。

在淮河北岸一間閑置的柴草房里，劉伯承和鄧小平主持召開了野戰軍首長會議。李達首先介紹說：敵軍19個旅正從我們背后撲來，先頭部隊距離我們僅有15公里，已經與我后衛部隊接觸。如果兩天內不能渡過淮河，中路軍7個旅將與追來的敵19個旅背水作戰。

聽完敵情介紹，大家都陷入了沉思。鄧小平率先打破了沉寂：“情況緊急，刻不容緩。我考慮劉司令員先過河指揮部隊，張際春副政委也一同過河，李達參謀長組織渡河，我負責組織部隊阻擊尾追的敵人。”

大家不約而同地把目光投向了劉伯承，劉伯承當即明確表態：“政治委員說了就是決定，大家立即遵照行動。”隨后，兩個人握了一下手就分開了。

8月27日凌晨，劉伯承親自乘船實地勘測水情，發現由于河水下落，有些地方可以徒涉，便派人分別給鄧小平、李達送信，告訴他們馬上組織后續部隊立即徒涉淮河。這樣，中路軍7個旅化險為夷，避免了背水一戰。至此，劉伯承和鄧小平率部闖過了千里南進途中的最后一道險關，先敵勝利進入了大別山。

40多年后，鄧小平在北京同當年一起躍進大別山的解放軍高級將領共同回顧這段歷史時，說了一番寓意深刻的話：

我們的任務就是要把兩頭的敵人吸引到中間來，而我們的戰略反攻，實現了中央軍委、毛主席的戰略意圖。首先過黃河，一下消滅敵人四個師部，九個半旅，旗開得勝，那氣勢是很了不起的。過黃河實際上就是開始反攻。但是，反攻深入到什么程度？殲敵九個半旅，這只是一個聲勢，更重要的是我們怎么進一步行動。

往南一下就走一千里，下這個決心，真了不起，從這一點也可看出毛主席戰略思想的光輝。而這個擔子落在二野身上，整個解放戰爭最困難的是挑這個擔子，是挑的重擔啊。不是說消滅敵人九個半旅是挑了重擔，主要的是撇開一些困難，堅決地挺進一千里，挑的就是這樣一個重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