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花的女人

她很慶幸自己是女人，便有了很多愛花的理由。

小時候，家里很窮，買不起塑料花，但她的小房里每天都插有野花。

因為放學后經常去摘花，父親規定的每天一擔野豬菜的任務，她幾乎從來就沒有完成過，為此，她隔幾天就要挨父親一頓打。父親打過，最后總要重復一句：“我看你還敢去摘那勞命的野花不？！”

“不敢了。”但當小房里的花凋謝了時，她又去摘花了。她很害怕父親亂飛的掃帚，回家遲了，她更拼命地去割野豬菜。那天，父親規定的任務完成了，可第二天一早，父親的三只母豬一窩豬仔卻一動不動了。她被吵鬧聲驚醒時，只見父親拿著掃帚亂飛著要沖進她的小房來。母親用文弱的身體死攔在門口哀求：“豬死了就算了，求你莫把人打死了。她一個妹兒家，過幾年就是別人家的人了……”

過幾年，她真的成了別人家的人。她因發表些小說散文破格錄了干，進了城，嫁給了一個高個子男人。

男人很值得她嫁，可男人不愛花。

他求婚時，街面已時興絹花了。她想一輩子這時最值錢，他一定會送她玫瑰，可他不興那套。

置新房，他居然不肯在新房里擺花，她心里不服氣，就將娘家陪嫁的一床大毛毯用心折成大小兩朵花，小花依大花放在新娘床上。參觀新房的人贊不絕口，都說新娘手巧，鴛鴦花好看。她心里那美那甜呀！

生了小孩以后，街面忽然間開了很多的鮮花店，有了很多的男人為心愛的女人獻花。城市有了這道風景線，她忽然覺得世界一下美麗了許多，文明了許多、進步了許多。女人更幸福了許多。

她渴望自己能得到一簇玫瑰花。準確地說，是希望他能送她一簇玫瑰，哪怕是敷衍一次也滿足！

她知道這不可能，他最煩花兒草兒。她不能跟他說，她把這種對花幸福的渴望和渴望的幸福寫在日記里，帶到夢鄉中。但在夢中，夢見的卻是父親亂飛的掃帚，死了的三只母豬一窩豬仔。她每每從夢中驚醒，每每只泣不哭，她怕吵著他，怕被他笑話，但只泣不哭也每每把他吵醒。他再不像以前那樣依她哄她，他非要追個究竟，她終于將小時候摘野花，欠父親三只母豬一窩豬仔的事告訴了他。

他嘲笑她：“怪不得看到電視里男人給女人送玫瑰，你就眼紅，就這出息。”

她真委屈真想哭。古人有“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的雅致。她覺得他太不理解她，一點情趣也沒有。她想：哪天要是有人送玫瑰花給她，一定要海氣他一回！為自己平點氣！

那天，是情人節，他出差去了，她真的意外而驚喜地在家里收到一簇開得鮮艷而燦爛的紅玫瑰：花共十一朵，一心一意；每一朵都用漂亮的包裝紙單裹著；送花的小姐說是一位不愿留姓名且“愛慕”她的男人送的。

從小姐手中接過花的那一刻，她是那么的激動，又是那么的不安：三十好幾的女人了，丈夫不在家，愛慕她的男人將玫瑰送到了家里，她渾身都感到不舒服起來。她想將玫瑰扔掉，卻又不甘心。她將玫瑰花在客廳、臥室擺了幾個回合，透心兒揚眉吐氣般地慢慢欣賞好久，但越揚眉吐氣越沒有底氣越慌張起來。她最終趕在他回家之前，將這簇燦爛的玫瑰藏在了自己書房的玻璃柜里。

晚上，他出差歸來，結婚以來她頭一次不敢睡她的幸福灣。他敏感到了：“哪兒不舒服？”她搖頭。他將手臂伸過來，但她別過頭不愿過去。

“你有心事？”她不吱聲。“昨天情人節怪我沒陪你，沒給你送花？”“不是！”她真煩！他調子高起來：“那是外面有男人送花給你？”他將有力的手臂伸過來。習慣性一下將她攬入幸福灣，咬著她的耳根：“要是情人節有男人給你送玫瑰，老子就……”

她嚇出一身冷汗，眼淚叭噠叭噠成串地往外流。她不敢哭出聲來，越哭出聲越覺得對丈夫不住。她怕像小時候欠父親三只母豬一窩豬仔一樣會做二十多年的惡夢。她只得將有男人送玫瑰花到家里的事兒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她邊哭邊訴：這是她這一輩子得到的第一簇玫瑰，但只有興奮感沒有幸福感，因為不是自己丈夫送的。然后她狠狠地咒了那個“愛慕”她的臭男人：“有賊心沒賊膽的，有本事送玫瑰花就當著面送，偷偷摸摸鬼一樣的，害得自己的丈夫面前講不清。”

把一切訴出來哭出來，壓在心中的鉛塊輕了很多。她在幸福灣里幸福的睡著了。

第二天清早，朦朧中她嗅到清醇的玫瑰花香。她驚醒，奇跡般地發現自己藏在書柜里的那一簇燦爛的玫瑰花居然就開放在自己淚水還未干的枕邊。那一刻，她幸福得真想死去。她很想從那幸福灣掙脫出來，給他表示點什么，但她沒有力氣，他緊拴著她沒給她余地。她這會兒明白了什么并嬌嗔地怪他：“下次再這么捉弄我，我就一個星期不睡你那幸福灣！”

那以后，他開始在結婚日、生日、情人節給她送花。他還告訴兒子：“媽媽工作好忙，每年的‘三八’節都忙著給別人過節，給別人的媽媽送花……”于是，兒子學著他在母親節、“三八”節給她送康乃馨。

那以后，她心中每天都開著玫瑰花，家里也每天插著鮮花，她也沒有再做過欠父親三只母豬一窩豬仔的惡夢了。她覺得做女人很幸福，真的很幸福，她的幸福灣里滿是鮮花……

責任編輯：易清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