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這世界上有這樣一種人,寧愿一個人承受所有苦難,也不要所愛的人與他一起等待歷練;還有另外一種人,把愛情當做氧氣,沒有愛情,情愿從此窒息……
一
我叫胡菁菁,左天培的女朋友,標準的狐貍精型女人。我有著海藻般卷曲的長發(fā),天生的;章子怡式尖尖的瓜子臉,天生的;白皙細膩的皮膚,天生的;深而大的眼睛,天生的;豐滿性感的唇,天生的;一米七二的身高,天生的;對金錢高度膨脹的欲望,后天培養(yǎng)的;還有一點,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的聲音非常好聽,是天生的,也是后天培養(yǎng)的,自從遇到左天培以后,我的聲音更加迷人,算不上很嗲的那種,卻可以懾人心魄。綜上所述,我得到了“狐貍精”的美稱,左天培賦予我的非專有名詞。
左天培說,“女人其實就是一種表里不一的動物,就像‘狐貍精’啦,每天穿著標準的白領套裝去學校里展示她的天簌之音,偶爾晚上還會去一些外國餐廳彈彈鋼琴,生活過得十分平淡而愜意,可是她的骨子里是多么的風騷性感啊?”
我乜斜著眼睛看他,以便于他可以看到我更多的眼白,我故意將長而卷曲的睫毛不著邊際地輕輕抖動,流露出眼底更多的風情。
二
左天培曾經(jīng)說過,胡菁菁是一個獨特的女人,具備做狐貍精的誘人資本,過著偽狐貍精式的奢糜生活,卻不要享受狐貍精的專屬待遇。
這樣的概括用來形容我的確很是熨帖。在金錢和權力面前,我向來是來者不拒,汽車、洋房、鉆石……我已不是初解風情的年齡,更不相信會有純粹的愛情,在我的感情世界里,沒有面包,對著寒冷的北風灌個大肚飽飽,是斷然說不出“我愛你”這三個字的。那種衣食無著的景象只會讓我唏噓感嘆,卻始終無法動了真的感情。
我承認我是勢利小人,只愛有錢的男人,特別是有錢的年輕男人,有錢、年輕、英俊又不是暴發(fā)戶的男人是我的首選,就像左天培,就像顧林峰,只是我從來不說“我愛你”,那樣的語言太過飄渺,即使我是狐貍精,我也有我的原則,畢竟我不是大款包養(yǎng)的二奶,更不是那些高檔妓女,我從來不主動索取,男人送給我禮物都是出于他們的自愿,我可以接受,也可以和他們做愛,前提就是你不能對我提出任何要求,一切都要由我自愿。
三
顧林峰是左天培最好的朋友,三歲相識,從小學、初中、高中到大學,一路走來,成了最鐵的哥兒們,除了女朋友,他們幾乎會將所有的東西平分,包括財富。
有時候我也感到奇怪,性格迥異的兩個人,怎么會成為朋友,而且還是摯交。平心而論,顧林峰比左天培要帥氣得多,他們都屬于高大型的男人,但顧林峰卻更為內(nèi)斂,一張臉孔精致得無可挑剔,不像左天培那樣粗枝大葉的,但愛情這東西最不講道理,優(yōu)秀的人不一定能夠得到理想的愛情,有一首歌不是唱得精彩:“只因為他比你先到!”
但偏偏是得不到的東西才最珍貴,也最渴望擁有。顧林峰喜歡我,我一直知道,他總是讓我感覺如芒刺在背,很不自在,我不喜歡感情細膩的人,和左天培在一起就能讓我感到輕松,他的求婚都很特別。
左天培問我,“你風流了這么久,是不是也該有了從良的心了?”
我當時醉眼迷離,思維卻仍然活絡,“如果我只屬于一個男人,我會瘋掉。”
左天培就撲過來吻我,在我耳邊說著愛,我喜歡他的吻,濕濕熱熱的,卻又恰恰符合了我所需要的野性,所以我愛他,盡管我從來不愿意承認這樣的事實,但我仍然愛他,這是我在許多年以后才領悟到的。
顧林峰就不一樣,他會請我去最高檔的西式餐廳,吃那些形式大于內(nèi)容的豪華大餐,他會將牛扒切成許多個小塊,再將切好的牛扒推到我面前,看著我一口一口地將他的心意吃下,然后滿含深情地望著我,輕輕嘆一口氣說,“如果你不是我最好兄弟的女人,那該多好?”
我說,“顧林峰,我其實沒有你想像中的那么好,我是相當虛榮的動物,我很愛錢,我和左天培在一起,也不過是因為他比較有錢。”
顧林峰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那簇火苗瞬時熄滅。這樣的話題我們再沒有提起,想不到日后成為禍害。
四
一年后,我挽著顧林峰的手臂神采奕奕地出現(xiàn)在左天培面前。左天培的公司已經(jīng)虧空,被他最好的朋友顧林峰。左天培將別墅和跑車都賣掉頂賬了,他住在最廉價的出租屋內(nèi),穿著最便宜的衣服,衣襟處甚至可以看到毛毛的線頭。只是他仍然倔強,不肯伸手向我要一分錢。
我說,“左天培,我很對不起你,可惜我只是一個依附在金錢上的女人,雖然我自己從不缺少金錢,但有些東西,還是越多越好的。”
他一直低著頭,讓我不能看到他的表情,我想這樣子很好,讓我和他都能保留一份自尊。我和顧林峰離開的時候,左天培的聲音在身后傳來,“顧林峰,你一定要好好對她,不然我殺了你!”
我的手抖了一下,這點小小的動作逃不過顧林峰的法眼,他用另一只手蓋到我的手背上,“這一點你大可放心,對她,我比你更加珍視!”
我點點頭,不能相守就相忘吧。
五
顧林峰吻我,我沒有反抗,只是幽幽地說,“和我做愛很貴的。”
顧林峰望著我,眼中沒有想像中的鄙夷神色,我無法形容那種目光,像探尋,又像是肯定,像渴望,又像是回絕。
我們之間的空氣瞬間凝固起來,整個房間里沒有一點聲音,連呼吸都像是極細微的,就像是兩個高手較量一樣,先出招的那個,可能也會失了先機。
最后,他終于像是下了很大決心的樣子,“多少錢?”
“五百萬!”這個數(shù)字顯然刺激了顧林峰,他的眼珠一下子就紅了起來,像一頭發(fā)瘋的困獸,我從未見過他這樣大聲的說話,他說,“只要給你五百萬,我怎么樣都行么?”我點點頭:“要我的命都行!”
我是先看到錢才和顧林峰做愛的。那天的顧林峰異常瘋狂,他將我摜到那張從意大利購置回來的水床上,足足和我糾纏了快五個小時,而且他提出的唯一要求就是讓我睜開眼睛望著他。我看著這個男人,這是我一生之中注視他的最長時間,只是我恨他,從他傷害左天培開始,我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但我絕對不會說出那三個字,我對那三個字的感情早已被左天培提前預支,不剩一分。決絕是暗含的,沒有曖昧旖旎的言語,所以,看得出來,一目了然。
我慢慢地爬下床,撿起地上支離破碎的衣服,其實那些衣服已經(jīng)被顧林峰撕碎,不足以覆體,但我仍然要穿回我自己的衣服,除了那五百萬,我不會要顧林峰任何東西。我像變做人形的美人魚一樣,忍受著身體上的巨痛,每邁出一步,都猶如踩在刀口油鍋上一般,當我彎腰拎起地上的皮箱時,聽到身后冷冷的男聲,“胡菁菁,你一定要離開我,是不是?我為你做了這么多,難道你真的一點回應都不肯給我?”
我不說話,亦不回頭,一步步向門口走去。
我聽到身后的腳步聲,顧林峰已經(jīng)竄到門口,他的手中多了一把黑色的手槍,他的臉上現(xiàn)出猙獰的微笑,他的眼睛依然通紅,而且血腥……
六
我終于回來了,帶回了我的人,我的心,還有那五百萬。
我將它們用一個大大的紙袋裝好,放在左天培家門前,然后給他發(fā)了一條短信,“親愛的,我在你家門口!”我知道他一定在家。
不到一分鐘,左天培就開門跑出來,他瘦了好多,滿臉胡茬,眼窩深陷,卻滿臉喜悅,這些天,他一定受了好多苦。
當然,他不會看到我,我隱藏得很好,他想不到,我就住在他出租屋的隔壁。我從門鏡里看到他彎腰拾起地上的紙袋,只向內(nèi)看了一眼,就瘋了似的沖到街上,一無所獲。他又看了看紙袋中的卡片,突然間開始號啕大哭,像個孩子般的委屈,全然不顧街上行人怪異的眼光。我覺得左肺下那一塊拳頭大小的肉塊急劇地收縮起來,眼淚再也泫不住,全掉了下來,我已經(jīng)失去了愛他的權利,我的眼淚很驕傲,我愛的人看不到。
七
我賣掉了我的房子和車子,手機號碼一直沒有換,因為左天培每天都會打來電話,雖然我一直沒有勇氣接聽,但是看著那熟悉的號碼,我仍然震撼,仍想妥協(xié)。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無法憑借聲音謀生,顧林峰那天終是開了槍,子彈是一個很邪門的東西,想要你的命,卻又偏偏殺不了你;想要狐假虎威,卻又偏偏傷了你。
我的喉嚨被擊穿了,再不能說話,幸好命還在,我還能親手將錢還給左天培。至于顧林峰,警察說,他主動承認了詐騙、強奸、殺人未遂、私藏槍支的罪名,看樣子是不想活了。不知怎地,我對他竟然一點都不恨了,我記得他將滿身是血的我送到醫(yī)院,只說了一句話,“大夫,求你,一定救活她!”
我相信這世界上有人可以堅強地面對失去,就像左天培,他寧愿一個人承受所有苦難,也不要我和他一起等待歷練;有些人把愛情當做氧氣,沒有愛情,情愿從此窒息,顧林峰就是這樣的人,他的感情雖然瘋狂,但,那也是愛。
我給左天培留下的最后回憶就是那張卡片,我親手畫的卡片,一個幸福的女人依偎在一個男人身邊,對他說“我愛你”。那女人有著海藻般卷曲的長發(fā),天生的;白皙細膩的皮膚,天生的;深而大的眼,天生的;豐滿性感的唇,天生的……有些東西,失去了,再也找不回來,就像我的聲音,就像我的愛情。這注定是一個美麗的悲劇,抑或是一個悲劇的美麗。
街上的人越來越多,左天培的哭聲卻絲毫沒有減弱,以前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男人情緒失控,沒想到只此一次,就會驚天動地。我的嘴唇微微翕合,隔著空氣無聲地告訴他,“請你一定要忘記那個叫‘狐貍精’的女人,狐貍是最知道報恩的一種動物,為了報答他的愛,她甚至不惜犧牲生命。只是自此以后,她再不會成為狐貍精,因為她失去了變幻的能力。”尾音以三個字結束——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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