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你會在哪里,地獄中沒有你那樣艷麗的靈魂,你更不屬于天堂,因為那里裝載不了你的妖嬈。這一生你是為我而死,下一世我只愿為你而生……
我是打牌的時候認識的倪愛寶,那時,她是吳老六的情人,吳老六在上海跑碼頭賺足了錢,養了很多女人,其中就有她。
她很妖嬈,領口開得極低,我曾經開玩笑說,你不是和林志玲一樣隆出來的吧,里面也是鹽水袋?
那時她笑著,很嬌喘的樣子,才不是,要不,你摸摸?她總是這樣充滿挑逗,所有男人都不拿她當回事,吳老六厭倦了她,說她二十六歲的女人還出來跑江湖,吳老六喜歡十八九歲還生澀的女孩子,于是他們分了手。
不見了倪愛寶之后我打聽過她,吳老六說,給了她一筆錢就解決了,開了一個服裝店。
生意做得如日中天之后,我更多時間覺得無聊。生活有著這樣正常的秩序,我忽然覺得厭煩,眼前總晃動著她的艷麗影子,與太太靜然比起來,倪愛寶是這樣活色生香的女子。
男人都是喜歡活色生香的女子的。
再次見到她是在她的店里,那時我假裝路過,其實是事先打探好了她在這里。
她正染指甲,用一種寶藍的顏色,分外的艷。她總是這樣的艷,屋子里也全是艷粉的衣服,掛著紫色透明的簾子,見了我她笑笑,好久不見了何央,怎么還是這樣好看。
我開她玩笑,不要勾引我,讓我晚節不保。
她哧哧笑著,遞給我一杯上好的烏龍茶,然后輕輕唱著《夜來香》。有種女人天生就是夜來香,她在早春的黃昏,那樣曼妙而妖嬈,這上海老街巷子里的小店,萌生出無限的曖昧來。
約了她吃飯,她說,我要吃叉燒飯,好久沒吃了。
看她吃飯亦是享受,紅紅的小嘴,一點點吃著,好像多么美味的享受,腦海中閃現與她做愛的鏡頭,是什么樣子?腳就在桌子下踩住她的,她說,別,我好癢呢。
她的手搭在我肩上,何央,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想和我上床了?
這樣直接的女子,倒叫我的臉紅起來,我點了頭,然后說,我真的晚節不保了。
那天我把她帶到酒店里,她叫得很兇,我說你小聲些啊。她笑著,女人叫床是給男人的掌聲啊。
只覺得春夜太短,春宵里,我把自己燒得一干二凈,早晨只覺得哪里都虛飄飄的,可我知道,這種墮落的感覺真是美麗。
如果天使允許墮落,他也是要墮落的,何況我只是凡夫俗子。
我摟過倪愛寶,倪愛寶,我要養起你來。
為倪愛寶在繁華地段租了兩室一廳,她說,喜歡聽黃浦江的水聲,覺得人生很渺茫,一江春水向東流。
我挖苦她,賣笑的人居然學起從前的歌伎了。
可我真迷戀她,同她做愛總是讓我感覺仿佛回到了人之初,從天上到地下,原來有這樣遠的距離,我才知,靜然是地下,而她是天上。
她開始做飯給我吃,地道的淮揚菜,又清淡又爽口,我越來越迷戀這里,對面是妖嬈的不良女子,桌上是溫暖可口的飯菜,沖動之下我說,下輩子如果有機緣,我就娶了你。
你愛我么?她低頭問。
當然愛。其實我只是隨意說說,于一個歡場女子而言,這樣的愛不值半兩。
她抬起頭,眼里浮現出眼淚。客廳里在放《霸王別姬》,從我們認識起,她就開始看這個片子,一遍一遍,反反復復。她說,只因為喜歡里面的一句話,程蝶衣的癡語在耳邊不斷回響:說好了是一輩子,差一年,差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是一輩子!
那句話多么讓人心酸。
有時她忽然伏在我耳邊說,何央,你能愛我一輩子嗎?
醉眼矇眬的我總是說,當然,一輩子,我們不分離好嗎?
說完這句話,我會沉沉睡去,而她倒在我旁側,有濕濕的眼淚落到我的手臂上,我并不在意,她只是戲子,這樣的人的眼淚,能夠相信嗎?
早晨去衛生間,看到早孕試紙,兩條紅線。我假裝沒有看到,仍舊睡去,晚上,她臉色黃黃地回來,支撐著為我做飯,我早晨說要吃她做的揚州炒飯,她在前面做,我在后面抱住她,只說一句,難為你了。
她轉過身抱住我,臉貼在我胸上,好久才說,何央,我真的愛著你,從最初見你,你有一種男人們少有的憂郁氣質,這種氣質,讓我不能自拔。
我還是不信她是愛我的,如果我沒有錢,她不會說這種話的,我總是這樣衡量這種女子的。
去香港出差,我給太太買周大福珠寶,只給她買雜牌子衣服,太太看到嫌珠寶俗氣,我隨手扔給她,她得了寶一樣說,這樣珍貴,我好福氣。
看她那么喜歡,心中升騰起點點愧疚,一直,我把她當成玩物或點綴,她不過是我身體的一個需要,換了別的女子,或許也一樣?
我帶她去大連出差,到海濱浴場游泳,她火爆的身材總是惹來口哨,她說自己天生具有惹是生非的本領,這種話我不愛聽,醋意大發。
她哭了,把身體潛到海里,我也潛到海里,忽然腿抽了筋,人往下沉,她看到我,拉住我往岸上拖,我嗆了水,到了岸上,她驚慌地叫著我的名字,臉嚇得慘白,我笑著說,死不了的。
晚上,我說咱去沙灘上做愛吧,好不好?
我是這樣喜歡玩游戲的男人,她想了一下,說,好。其實我知道,她并不喜歡露天。
后半夜才去的,一輪紅月亮在天上掛著,美得不像話。她脫了衣服,如一個性感女神,海灘的巖石后,我抱住了她,叫著她的名字。
突然,我感覺有人在背后,我回過頭去,看到三個男人。
我哆嗦起來,三個男人說,把房間鑰匙交給我們,快點。
他們盯著倪愛寶,嘖嘖贊嘆她的身材,眼中盡是歹意。
我后起悔來,如果不是我,怎么會有這一幕?月亮還是那樣亮那樣紅,我卻無能為力。
別,你們千萬別。我剛說完,一個拳頭砸過來,我的嘴唇流了血,倪愛寶跑過來抱住了我。
誰跟我們去房間?他們中間的一個問。
房間離海邊只有幾百米,所有的人全睡去了,誰去誰就是最危險的。
我,倪愛寶說,我去,我丈夫留下來。
我沉默了,是的,我的性命值幾千萬,她值多少錢?我還有妻子女兒,她有什么?可我房間的包里有那么多值錢的東西,證件、卡、現金,還有一些商業合同。
兩個男人跟著她走了,我知道她的意思,我是趁機可以跑的,她把東西給他們也就算了。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我忽然間想流淚,她是愛我的,不愛我,她不會這么做。
一個小時過去了,兩個小時過去了,倪愛寶始終沒有回來。
面前的男子感覺不好,他丟下我,跑了。
我跑回海邊酒店,看到好多人圍著,有警察在勘查現場,警察說,誰認識這個女人?
我。我回答說,她是我朋友。
警察說,你去了哪里?你朋友被人先奸后殺,但屋里東西一樣沒丟,為了保護這些東西,她應該是做了最大努力。
服務員說,她聽到有人尖叫著抓歹徒,只幾聲,然后就沒了聲音,她報案后,發現屋子里的女人已經死了。
好慘啊,服務員說,她赤身裸體,手里一直死死抓著那個包。
那個包,就是我裝滿了各種證件和銀行卡的包,里面,有兩萬塊錢現金,我曾對倪愛寶說,這個包十分重要,因為里面有很多商業秘密。
她是為了這個包死的,她本來可以不喊的,她本來可以輕松拿給他們的。
案破之后我見過歹徒,他們用冰涼的眼神看著我說,你他媽是個孬種,你的女人真他媽有骨頭,下輩子如果我們娶女人就娶這種女人。
我以為我不會哭,不會為一個跟著我的女人死了哭,我以為我還會再尋新歡,可我已經不能。
我常常會夢到倪愛寶,她還是那么妖艷,領口還是開得極低,然后挑逗我說,再來一次嗎何央?
后來我收拾那件小屋,所有東西全讓我燒了,只留了一盤《霸王別姬》,夜深的時候我常常一個人看,一輩子就是這樣的嗎?一輩子就是這樣嗎?我問了又問,最后是淚流滿面。
我喜歡縱酒和嘔吐,每天下午醒來洗完澡后就坐在那里喝紅酒。一個人說話。其實所有話全是說給倪愛寶聽的,我學著程蝶衣的樣子:說好了是一輩子,差一年,差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都不是一輩子。一直到天黑。喝空了的酒瓶東倒西歪。吐了又吐,喝了又喝,哭了又哭,說了又說。醉。累。倒在床上,是一種全身心完全被掏空的感覺。胃里還是很難受,卻淋漓盡致地發泄了一通。
嘔吐的感覺如同做愛,俯身在馬桶邊,將所有的東西都傾倒出來,身體里多余的水分盡情灑落。然后被水流沖走,一切恢復如常。好像從來就沒有發生過什么。
但我知道,我的倪愛寶,我的愛,已經消失了,這一生,我曾經被這樣一個女人真情真意地愛過,我想,我是幸福的。
如果有來生,那么,倪愛寶,我想,我會對你說,說好了是一輩子,差一年,差一個月,一天,一個時辰,咱都不是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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