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的青春年華,我沒能守住一個男人的心,卻在無意間獲得了一個青蔥孩子一生的依戀。
1
浩云第一次帶我回家,我就在她手里栽了個大跟頭。五月,正是穿裙子的好季節。為了讓她喜歡,我特意選了條看來比較可愛的背帶裙,裙子剛好過膝,前襟上有一只好大的米老鼠,笑容可掬地揮著雙手。浩云說,所有的卡通人物里,她最喜歡的就是這只跑起來像在開車的美國小老鼠。
11點半,門那邊傳來了鑰匙轉動的聲音。她蹦蹦跳跳地跑進來,看見我,猛地止住腳步,揚起小臉,細細地審視開來,臉上滿是挑剔的認真。我忐忑不安地坐在客廳里的沙發上,費力地擠出一個自認為是最親切的笑容,突然有了丑媳婦見公婆的局促。半晌,她轉身,沖著浩云大叫起來:哥,你怎么找了個這么幼稚的女朋友,穿和我一樣的衣服!然后,她又轉回身來,歪著頭看我:不過,這只米老鼠我挺喜歡的,剪下來給我吧!再然后,她繼續蹦蹦跳跳地跑進房間,用力關上了房門。我目瞪口呆。
正是熱戀。為了浩云,不用說一只米老鼠,就是割我的肉,我也不能不從。我托浩云把剪下來的米老鼠送給她。浩云說,她是個有點任性的孩子,你多擔待。
那年,我二十三歲,她十歲。我們都是獅子座。據浩云說,我們的性格同樣熱烈,言語同樣直接,感情同樣豐富。
2
兩年后,我搬進了浩云爸爸留下的老房子。100平米的套房,三房一廳,浩云和我住一間,電腦住一間,她住一間。她不喜歡我,從第一次見面我就看出來了,可我必須喜歡她。浩云的父母早已逝世,她是他唯一的親人。我愛浩云,浩云愛她,我不能讓浩云為難。
我變著花樣討好她。她的頭發是我扎的,她的衣服是我洗的,她的飯菜是我備的,她的洗澡水也是我放的,她有什么要求,我都會盡量滿足,她無理取鬧,我也只能盡力討好。可有一次,我是真的被她惹火了。
期末考試,她居然拿回一張打著許多紅叉叉的不及格的卷子要浩云簽名。那天晚上,浩云出差還沒回來,我狠狠地批了她一頓,從懸梁刺股講到就業情勢,從愛因斯坦講到知識就是力量。好長一段時間,她直直地站在那里,倔強地仰著頭,撇著嘴角,眼眶里有滿滿的淚,卻固執著不肯讓它們掉下來。最后,她沖回房間,重重地甩上門,上了保險閂,任我如何勸慰,也不肯出門吃一口飯。
惦記著她的胃,夜里,我輾轉反側,難以入眠。猛地,我聽到客廳里有輕微的聲響。我躡手躡腳地下床,把耳朵貼到房門上屏息靜聽。她抽泣著說:哥,我想吃螃蟹,我好久沒吃了……然后,是輕輕的放話筒聲和小老鼠一樣的翻找冰箱聲。
第二天,我早早地起床,去超市,回來,進廚房,然后出門上班。中午回家,飯桌上的兩只大閘蟹已經只剩下殼屑了。她的房門還是緊閉著,一曲歡快的音樂卻隱隱約約地傳了出來,宣告著主人的好心情。我笑笑,收拾殘局,心里輕松許多。
傍晚回家,卻不見了她。我打浩云的手機,聽見他在手機里大吼:你怎么能讓她吃螃蟹呢?你不知道她海鮮過敏嗎?
無語,我放下電話,呆坐在沙發上直等到夜深。他們終于回來,浩云看也不看我,抱著她徑直進了她的房間,我卻在恍惚間看見她得意地朝我眨了眨眼睛。
沒有解釋,浩云的臉上陰云密布。我天天陪她去醫院打針,卻再也不跟她說一句話。她是個自私得有點可怕的孩子,對別人狠,對自己也這么下得了手,我很寒心。那年,我二十五歲,她十二歲,我這頭大獅子本命年的好運氣剛過,她這只小獅子的頭上,卻一直閃耀著天使寵愛的光環。
3
我生了一個月的氣,最后還是原諒了她。
我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那么寵她。她還是個孩子,她需要愛,我只能這樣說服自己。所以,我還是給她扎辮子,還是給她洗衣服,還是給她做飯菜,還是給她放洗澡水,還是容忍她的無理取鬧,但是,我再也不敢對她抱有任何情感上的奢望。等她考上高中,她就可以去寄宿了,那樣的話,一切就都會好起來的,我這樣想。
三年的時間很快。她的中考成績很漂亮,足以進一流的高中。我以為少了她的作祟,生活可以變得更美好。可是,浩云卻一臉愧疚地對我說,他要帶她出國了,和另外一個女人。
我沒有理由說不。在浩云斷斷續續的描述中,我知道,那女人比我年輕,比我漂亮,比我有本事,她能給浩云和她更好的生活。我們平靜地分手說再見。我開始收拾自己的東西。
正值酷暑,我一個人開了空調在房間里整理,企圖用忙碌的雙手阻擋住內心的洶涌,卻聽見客廳里傳來她大吵大鬧的聲音。她喊:我不要出國,我不要那個女人,我要我嫂子!然后,她推開門沖進我的懷里:嫂子,我要跟著你!
空空落落的心突然著了地,我睜大眼睛,認真地看她,淚終于開始滂沱。
整整一個暑假,她連浩云的一面都不肯見。
她陪著我找房子,陪著我搬家,陪著我看電影,陪著我逛街。她甚至自作主張搬進了我那間熱得像蒸籠一樣的出租屋,買了許多菜譜開始學著做飯。于是那個太陽熾烈的夏天,我下班擠著公車,一臉沮喪地回到家里,總能看見一張熏得跟非洲野人一樣的小黑臉,被強迫著吞下一桌亂七八糟、味道極差的飯菜。而晚上,她更是粘人,總愛抱著我睡覺,那么熱的天,我出了一身又一身的汗,心里卻常常沁著一絲又一絲的清涼。
我用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療傷,她用了整整兩個月的時間幫我包扎傷口。她的轉變如此巨大,愛憎如此分明,她是長大了還是更任性了?我不明白。那年,我二十八歲,她十五歲。獅子座的我在人生的洗禮下逐漸溫順成蜷縮的小羊,獅子座的她在歲月的沖刷下逐漸成長為堅強的生靈。我知道,我們都必須接受各自人生的重大轉折。
4
金秋。她終于還是走了。學業重要,我這樣告訴她。在機場,她硬是將一只紙袋塞到我手中,再三叮嚀,等她上了飛機再看。然后,緊緊抱著我不肯撒手,眼淚流了一臉。
我遵守著對她的承諾,直至飛機穿入云霄,才將手中的紙袋打開。只看了一眼,頓時鼻子一酸。
那是一只米老鼠。是我們第一次相見,她要我從衣服上剪下來的米老鼠。我從不知道她留了這樣久,這樣地這樣地久。
相隔遙遠,我們開始通過網絡聊天。她跟我講她的功課,她的老師,她喜歡的男生,還有她最可親的朋友;我跟她講我的工作,我的同事,送我花的男人……有時候,看見屏幕上閃爍著的她俏皮的老鼠頭像,我會困惑,我是怎么認識她的。
一次午夜夢回,突然很想她。打開臺燈,找出她還給我的米老鼠,細細端詳。忽然我發現,米老鼠的背面,似乎散散落落地,用淺淺的筆跡,寫著一些小字。湊近了看,她用拙劣的書法歪歪扭扭地寫:以前對你不好,是因為你分走了哥哥對我的愛。可你對我的好我都記著,在我心里,永遠只承認你這一個嫂子!
我淚如雨下。在這段看似無果的愛情里,我并非一無是處,五年的青春年華,我沒能守住一個男人的心,卻在無意間獲得了一個青蔥孩子一生的依戀。于是,我哽咽著,打開電腦,往她黑著的頭像里,輕輕地打出一行字:我已經不再在乎是否能成為你的嫂子,因為,你已經是我最親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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