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水,這是他的網名。六年前,我們在同城聊天室里相識,他幽默溫厚的談吐深深地打動了我。那時,他成了我崇拜的偶像。直到見面后,他在我心中完美的雕塑才被無情的現實擊得粉碎。
見面之前對他的才情充滿仰慕。想象他是偉岸的男子。網上,我從不肯問他的工作、年紀,怕他覺得我是個惡俗的女人。
只因喜歡他字里行間滲透出的為的味就那樣莽撞地說想見他。他沒有猶豫,半小時后騎著一輛破自行車跑到了我們小區外的街心花園,手里還捧著一包大白兔奶糖。他站在我眼前不足一米處連叫了三聲小雪,我才像剛從夢里醒過來一樣不再愣愣地盯著他。而直到此時我才知道他是一個已過而立之年的汽車修理工??粗麃y如雜草的頭發,我的熱情從云端跌進塵埃里。
我堅持請他吃飯,盡管一個充滿青春朝氣的女孩和一個邋邋遢遢的中年男人坐在同一張餐桌上是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但我還是想給自己糊涂的熱情畫一個并不圓滿的句號。
席間,他依然妙語連珠,聲音溫厚而沉穩。低頭回味,他的確才華橫溢。然而抬頭看到他一身臟兮兮的灰黑色工作服時,我心里總有一種被騙的感覺,卻分不清騙我的是網絡還是我的眼睛。那頓飯,吃得很艱澀。回家后我懊惱地想踢碎眼前的電腦。我暗暗發誓以后再也不會和網友見面。
我開始有意地疏遠洛水,他已從我心中的偶像變成了樵夫,而我不想和樵夫閑扯。
QQ上,在我難得一次的現身時,洛水說:好久不見,真的很惦念你。心莫名的羞憤,我飛快地打過一行揶揄的字:是不是巴望著我的車壞了,能讓你賺點修理費啊。沉寂,靜得似乎能聽到屏幕后面他的呼吸。片刻后,對話框里出現了一行字。小雪,我想你誤會我的話了,其實我只是把你當成妹妹。臉上報復得逞后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我迅速找到半年來幾百頁的聊天記錄,一頁一頁翻下去,我的臉不知不覺地紅了。的確,那些字清清楚楚不會騙我。他的殷殷關切里傳達的只是一個兄長般的愛護。
洛水告訴我,他之所以加我網友是因為我不但叫小雪而且是個處女座的女孩。他說在這半年的交談中他發現我有很多地方和他的妹妹小雪很相似。他的妹妹比他小兩歲,小時候她常常把他的數學作業里的減號改成加號,讓他在同學們面前出八加七等于一的丑??墒牵嗄昵耙粓霾∧Ы蹬R到小雪身上,她臨走時握著他的手說,我還會變成小雪回到你身邊的
那晚,洛水的頭像一直亮著,我沒有再打擾他,也許他正在回憶那些與小雪相處時溫暖的片斷。我坐在電腦前,鼻子酸酸的,竟有些嫉妒小雪有一個這樣包容她的哥哥。
自從那晚與洛水暢談后,我在矛盾中開始慢慢接受他。QQ里我把他當成最忠實的聽眾。他總是細心地聆聽著我生活的困惑,愛情中的煩惱。然而走下網絡,我依然不愿意這個把我當成妹妹的男人走進我的現實生活,畢竟那種身份差別在我心中產生的距離還無法剔除。
花開花謝,一切都是瞬息萬變,在比流水還快的日子里生命的驛站中人來人往。四年里,媽媽病逝,我換了三個工作單位??墒锹逅廊贿€在我身邊,雖然還是幾年前見的那一面,但他QQ的頭像卻頻頻閃亮。他說的最多的還是那句:小雪。啥事都不用怕,你還有哥呢。
2006年2月14日,男朋友穿著我從精品店給他買的那件范思哲T恤捧著一束玫瑰走進上島咖啡廳,我從公交站牌后走出來給他打電話,他告訴我今晚要加班。我說這也好,我想換一個人陪我過情人節。他沉默了五秒鐘后說,祝你與另一個人的情人節快樂。和男朋友相戀三年,愛情就像一截燃盡的煙灰,輕輕一吹,散了,終結時只用了五秒。
我不停地給洛水撥電話,我說洛水。你過來陪我喝酒。
酒吧里,一杯杯紅酒像從我傷口里流出的血,我一口口飲盡。愛情,原來不過如此,我終于相信那些謠言,男友為了仕途正在追求公司老總的女兒。
酒至半酣時,突然想起《天龍八部》里的刀白鳳和段延慶。我意味深長地看著不修邊幅的洛水,慢慢靠近他,像蛇一樣纏住他的胳膊。
跌跌撞撞地被他扶上樓,我用手勾住他的脖子。他手心溫暖,臂膀寬厚。我嘟著嬌嫩的唇湊向他,他輕輕拍拍我的肩膀疼惜地說:傻丫頭,失戀是每個人都要經歷的,你要學著堅強的面對,而不是作踐自己。說完他把我放在床上,替我掖好被角,然后倒了一杯溫水放到我床頭就轉身離開了。門輕輕地合上,月光掉進水杯里,心跌落進一片溫暖里。
社會上的爾虞我詐,臥室里的孤寂無聊,像鋪天蓋地的驚濤涌向我,我拼命地奔跑,奔向他。驚醒,半夜三點,給他掛電話說哥,我怕。他包容地說:丫頭,有哥呢。
第一次喊他哥,居然是在噩夢驚醒以后。他笑,說那是內心深處的呼喚。然而那個哥字喊出口后就似乎一發不可收拾。喜歡在閑暇時給他掛電話哥,今天領導表揚我了;哥,今天我買到了很多便宜貨……他總是笑著說:小雪真能干。我有些動情哥,有你真好,心里變得很踏實。
那天,雪下得很大。他打來電話說,小雪,是時候陪我去老家看看我爸媽了,你嫂子也在那,他們都想見見你。然后,我聽到他在電話那邊開心地笑,我問他笑什么7他說:偷偷告訴你啊,我爸媽想認你做干女兒,你到時候可不許不答應。
他開一輛黑色的寶馬來接我,穿著得體的帕蒂珀男士休閑裝,身上有Davidoff香水散發的清新的海洋味。就像是我五年前想象中的樣子。他替我打開車門,很紳士。我不敢置信地望著他。他說,小雪,快上車。
往日能言善辯的我突然間變成了一個啞巴。他摩挲了一下我的腦袋笑,然后把一包大白兔奶糖遞給我說:小雪。是不是看不慣哥哥意氣風發的樣子?我說不出話,喉嚨像突然打了結。
那天的路真的很滑,盡管他的車開得很穩,像他的性格??墒钦l也不能保證所有的人都像他。就在我們快要到他的老家時,一輛大貨車失去了控制向我們沖過來,我抱住他拼命地喊哥,他猛地把方向盤向右打了一圈。車子橫了過來,那輛大貨車撞到了寶馬的左側前車門,我在右側安然無恙,洛水在左則傷得命在旦夕。
洛水身上流了很多血,他被送到離我們出事地點最近的鄉鎮醫院??墒轻t院的血庫里卻沒有A型血,時間已經緊急到瞬間就能決定生死,我沖過去伸出胳膊喊我是O型血,輸我的吧。
我和洛水的病床并排放在一起,我的指尖能觸碰到他的指尖。我說:哥,為什么不是把方向盤向左打?洛水艱難得擠出一個微笑:誰讓你當時喊我哥呢。眼淚大顆大顆滑下來,哥,你怎么那么傻?洛水喃喃地說:本能就向右打方向了。我向外側挪動了一下身子,伸手握住他的手指說哥,我們兩個人的血液在你的身體里會融在一起。以后我們就是有血緣關系的親人了。
洛水的病情稍微穩定后連夜轉到城里的大醫院,我躲在角落里看著來來往往的醫護像穿梭的魚,浩水的愛人始終守在他床邊。我卻不敢走過去。良久,他愛人才注意到我。她緩緩向我走來,我發現她是一個優雅的女人,全然不像一個汽車修理工的妻子。我怯怯地望著她。她輕輕牽起我的手說:小雪,坐到你哥哥床邊來吧,你一定很擔心他。我茫然地望著她,她給了我一個和藹的微笑繼續說我想一定是天上的小雪安排你和洛水相識。也許這就是你們的緣分,說不定前世你就是他的妹妹呢。
奧凱汽車銷售城老總李子凱先生受傷住院的消息在第二天見報了,并且配了大幅照片。直到此時,我才知道,原來洛水就是這個城市赫赫有名的李子凱。
我從知道他已度過危險期后就很少到醫院去看他,盡管他救了我的命,可是他卻粉碎了我的驕傲。以前那種凌駕干他之上的感覺一下被羞憤取代。我突然之間變成了舞臺上一個人表演的小丑。而他卻成了臺下悠閑的看客。
三個月后,他出院了。我又一次疏遠他。因為很難接受他從“修理工”,到公司老總的飛躍。五年了,我已習慣了沒心沒肺地喊那個不修邊幅的男人哥哥,而現在的他讓我覺得如此生疏。
一次,在路上遇到他,他開著那輛豪華的寶馬,車與他很相配。我用沉默武裝著尊嚴。他說對不起,本來早就想向我解釋,可他實在喜歡看我驕傲得如小公主的樣子。看著他態度并不誠懇的認錯,我白了他一眼說:你以前可真會演戲。他爽朗地笑說:馬馬虎虎吧,反正工作服廠子里有,每次見面時把頭發弄亂就行了。我嘟著嘴說:哪個當哥哥的這樣騙妹妹呢。他仰起頭望著天邊的一朵流云莫測高深地笑。
望著他微微揚起的嘴角,我忽然洞明了一切,狠狠地踢了他一腳,之后飛快地跑開了。是啊,害智如他,五年前他一定感覺得到我在網上對他近乎瘋狂的崇拜。如果他當初以李子凱的身份出現在我面前,我們還會像今天一樣嗎?我們的感情會循著哪條軌跡發展下去呢?
窗外,夜色清朗,像我對他不關風花雪月的情。
終于有機會拜訪他的家人,我得了三個內容豐厚的紅包。嫂子點著我的額頭嗔怪,為什么不早點來家里,我瞄了一眼哥哥故意輕聲說:我哥說你比母老虎還兇,我不敢來。哥一臉無辜地大喊冤枉。坐在床上的干爸干娟笑成了一團。哥無奈地嘆著氣這丫頭,和小雪一樣調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