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從一個懷抱到另一個懷抱,我們妄想用放縱的身體驅散身體的寂寞,可是我們的心,卻從來沒有安寧過……
和江南交往已有半年,因為公司規定,內部職員之間不允許談戀愛,否則必須走掉一個,所以我們的戀情只能私下里悄悄進行。
為避人耳目,我們選擇在周末去一座陌生的城市相聚,只有這時,才可以像正常戀人一樣旁若無人地牽手、擁抱,然后度過一個情色十足的美妙周末。
而周末一過,我們又會在公司里恢復慣常的疏離,禮貌地點頭,矜持地微笑,那些周末發生在另一座城市里的溫情浪漫,仿佛暗夜里的一場夢。而當下一個周末來臨時,只需一個眼神,我們便明了彼此的心意,相約去另一座城市,重溫那份自由自在、肆無忌憚的快樂。
就這樣,我們在一座又一座城市留下了歡愛的足跡,愛情也像蜿蜒在每座城市里的街道,縱橫交錯,纏纏綿綿地生長。
半年后的一個周末,江南帶我飛往南京,我們到達位于秦淮區的一棟兩層小樓時,里面已經聚集了七八個陌生男女。簡短的自我介紹后,他們熱情地擁抱我們,一如稔熟多年的朋友。
這七八個男女來自不同的城市,彼此似乎也并不熟悉,卻沒有初次見面的生疏。他們輪番用家鄉話講段子,笑聲此起彼伏,經久不息。并不太寬敞的客廳因了這些葷玩笑,氣氛一點一點地曖昧起來。
臨近午夜時分,已有兩對男女親密相擁,竊竊私語,我用目光一次次地暗示江南,我們該走了,江南卻仍侃侃而談,意猶未盡的樣子,尷尬的緘默里,我叫了聲“江南”。
江南笑著過來,抱起我,說:“我的晏紫像貓一樣輕盈,水草一樣柔軟?!庇袃蓚€男子爭著說:“我來試試,我來試試……”于是,我開始在一個又一個懷抱里流轉。這是我從未遇過也從未想過的場面,當即窘得面色緋紅,不知所措。
趁我被一個男子抱住的時候,江南抱起一個紅衣女孩隱進對面的房間里,我跳起來喊江南,試圖去敲對面的門。
男子的雙臂像一只巨大的安全氣囊,把我裹在懷里,他說:“晏紫,我叫蕭然,我喜歡你柔軟的身體。”吻就覆蓋下來。我喊著江南,眼睛里閃著猶疑和慌亂,淚無聲無息地落下來,蕭然一點一點吻干我的淚,輕聲說:“晏紫,別害怕,我不會傷害你?!?/p>
絕望開始在心底蔓延,有更多的淚水涌出來,一直陪伴我的是蕭然。從他的敘述中我知道,他們都是網上一個叫“周末欲望號街車”俱樂部的會員,是來自不同城市的白領。因為平時工作緊張,要承受社會各個層面的責任和壓力,不得不偽裝自己,壓抑自己的欲望。就像繃得太緊的弦,日久易斷,他們每逢周末就到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舉辦性愛 Party,徹底放松自己。而周末一過,每個人都會重新回到自己的生活中去,那些周末發生在另一座城市的一幕因為短暫,因為與現實沒有聯系,所以會保持曇花一現的美好。
“那么,周末過后呢?”我問蕭然。
“周末過后就意味著結束啊。如果彼此感覺尚好,還可以相約下一個周末,像你和江南成為比較穩定的周末伴侶。如果感覺不好,就是永遠的結束了,雙方不需要承擔任何的責任和義務,這就是周末伴侶的游戲規則?!?/p>
“不對,我和江南不是你想象的那樣,我們是有愛情的。”我急急地喊。
蕭然冷冷地笑了:“愛情?如果真有愛情,他怎么可能棄你不顧?”
我頓時語塞……凌晨時分,我接受了蕭然。他用身體緩解我的心痛,我的喊叫糾纏在風里,江南會不會聽到?
此后,江南說:“晏紫,周末出去嗎?”眼里沒有一絲愛情的痕跡。我總是拒絕得沒有底氣,轉身離去的瞬間,淚水模糊了雙眼。
我告訴自己:不要愛了不要想了,卻管不住身體。我開始在周末的夜里失眠,想念江南的身體江南的味道,我的身體好像比我的情感更渴望他,這種感覺很無奈,年輕的成熟的身體的需要,不是靠理智就可以平服的。
于是,在一個周末,我獨自飛往北京,逗留在一個叫“傷痕”的酒吧。酒吧的光線陰暗逼仄,像極它的名字,幽幽暗暗的,似隱秘傷口在黑暗中裂開。
我在吧臺一側坐下,叫了一杯酒,慢慢啜,像眼力極好的獵手,不動聲色地展開羅網。陸續有一些蠢蠢欲動的男人走過來,不是滿臉贅肉就是大腹便便,我不為所動。既然是愉悅身心,我希望能捕到一個干凈、清爽的獵物。
很快,獵物出現了,這是一個干凈挺拔的男子,青青的胡茬上似乎還留著須后水的味道,像剛入口的薄荷糖,讓人忍不住想靠近了去嗅。這次我不再矜持,簡單的幾句搭訕后,我隨他離開。
試探也是一步一步進行的吧,剛進入電梯,他的手就停留在我胳膊上,遲遲不肯拿開,我擺了一下胳膊,他的手指在我胳膊上輕輕撓了兩下,明顯的挑逗意味。我沒再動,氣氛在窄窄的電梯間迅速曖昧起來,我不說話,心里卻一遍遍問自己:我該繼續還是轉身離開?
他的唇,已經貼在手指上,綿軟地向上游弋:我喜歡你。我瞪著茫然的眼神望著他,一直望到身體浮起躁動。他的吻一路向上,脖子、下巴直到噙住我的嘴唇,我象征性地掙扎了一下,就軟軟地倒在他懷里。激情似乎比野獸來得更猛烈和突然,我荒涼身體內的欲望之門頃刻間被打開,有一種置身于原始森林的野蠻舞會之感。四周是閃爍的火把,身下是灼熱的尖刀,我赤裸著雙腿,踮起腳尖瘋狂地起舞,越是灼熱與疼痛越是不肯停下,只想永遠這樣舞下去,然后快樂至死……
我不再想念江南,不再為他心痛,我流浪在更多的陌生城市,只需一個眼神,一個曖昧的微笑,輕輕地,衣衫褪去,一如罌粟迷香搖曳在風里。
轉眼間,一年過去。流浪在不同的城市,用不同的身體相互取暖,我早已習慣歡愛過不愛后轉瞬遺忘。
偶爾我和江南會在某座城市的某個角落相遇,看著身邊挽著的不同的人,心照不宣地笑笑,然后走開。但我分明在轉身的瞬間讀出了江南眼中和我一樣的空洞和茫然。
木木的出現是在2006年春末夏初,大朵大朵的廣玉蘭伸展巨大的花瓣,盛開在五月的風里,也不過短短幾天的時間,這些瀲滟的花朵就呈現出衰敗的姿勢,綿軟的花瓣上透著點點頹敗的鐵銹色,如同女孩轉瞬即逝的青春。彼時,因父母的積極干預,木木正以婚姻的名義迅速侵入我的生活。
牽手、擁抱、接吻、做愛,以閃電般的速度進行著,離愛情的果實只差一張薄薄的紙。但在某個月色凄迷的夜晚,木木尚躊躇滿志、激情飛揚的時候,我卻早已意興闌珊,情欲全無。
我知道木木是喜歡我的,我卻實在沒有心情陪他演完這場戲,甚至對即將而來的婚姻生活產生了恐懼。我的冷漠激怒了木木,他甩下一句話:“晏紫,你根本就不愛我。我們之間有的只是性,而再多的性,若沒有愛來盛裝它,也終如流沙般散落?!比缓鬀Q絕地離開。
木木說得對,我是不愛他的,那么,我愛誰呢?江南散漫而溫暖的眼神,穿過夜空緩緩而來。
不必想,我知道自己是愛江南的,一直都愛,所有的放縱不過是逃避愛情的一種方式。
8月,單位派我和江南去成都出差,完事后本可以當天返回的,我卻有意拖延時間,然后拉著江南在成都住了下來。
晚上,我們出去散步。走過一家酒樓,燈火輝煌里,一對新人在舉行婚禮,新娘依偎在新郎懷抱里,臉上的微笑安逸而高貴,是我做夢都向往的表情。
我說:“江南,從一個城市到另一個城市,從一個懷抱到另一個懷抱,為什么我的心從沒有安寧過?”
淚緩緩地滑落,八月的成都,酷熱難耐,心卻冷得無處依靠,這樣的生活方式沒有給我快樂。
默默地鉆進江南的懷抱,默默地吻他,淚蹭得他滿身滿臉都是。我說:“江南,我們結婚吧,有家多好?!?/p>
“是啊,有家多好。”江南喃喃道,像是自語又像是對我說。我們就這樣抱著,像一對遲暮的老人,無語地咀嚼著各自走過的悲傷。
冬天在躲躲閃閃中來了,街上奔跑著寒冷的風。
我主動辭了職,安心地呆在家里籌備結婚事宜。江南卻總是忙,一個會議接一個會議,從一座城市飛到另一座城市,即使周末也不閑著。每次打回電話,他總是說:“晏紫,等忙過這段時間,我們就結婚?!蔽艺f:“好?!睂ξ磥淼拿篮孟蛲鶕蔚梦倚睦餄M滿的,做夢都要笑出聲來。
江南不在,我有了很多空閑時間上網。一次,我在QQ上看到蕭然,我飛快地點了隱身。那是我不愿面對的過去??墒捜粎s還是看到我了,他告訴我俱樂部又發展了好多會員,上周參加人數已經有30多人了。
蕭然說:“晏紫,后來怎么不見你了?上周我還和江南打聽你的?!蔽艺f:“哦?江南,江南還參加嗎?”
“是的,他一直都參加的。我這里有很多聚會照片呢,你要不要看?”蕭然說。
“我就不看了。蕭然,再見。”說完這句話,我的心,軟軟地癱下來,從未有過的疲憊和痛楚一點一點將我吞沒。
原來,我以為走過這么多的繁華之后,我和江南是彼此最后的家園。事實卻是,我愛的江南,篤定是我一生不能到達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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