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癡心終究敵不過男人的懦弱和虛榮,只枉費了一片心思宛轉。杭州本來沒有故事,是西湖風月,讓人誤入歧途。
A
杭州的男人到底是不一樣的,像是一塊玉,從色澤到質感都透出那么一種溫潤,就像戴喬。
剛到杭州不久,便趕上公司的一場聯歡。
桑桑初來設計部,算是新人,但是要說出節目,她也是從來不怯的。表演的節目是《斷橋》唱段,但見她眉目含情,眼波流轉,長長的水袖翻出朵朵白花,一出場便獲得掌聲一片。
不遠處含笑望著她的,是男裝部的簽約模特戴喬。那是個極好看的男子,干凈、儒雅,據說曾幾次被星探看中。此刻他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她,眼里的溫柔要淌出來。
桑桑心想,這樣的男人,生來就是為了蠱惑女人的。想象自己便是看見許仙的白娘子,桑桑忍不住用目光和他膠著,然后長袖輕輕一甩,便拂著了那人的臉。
后來戴喬問她,那天你是故意的,對不對?桑桑便哧哧地笑,你不如問問白素貞,是不是成心想勾搭許仙?
B
杭州的人無疑是幸福的。
那么溫潤而不染塵埃的風,那么明艷而旖旎的水,睡夢里也是微笑的吧。
這是個極易誕生故事的城市。梁祝、蘇小小、白娘子和許仙,千百年來成就多少人的幻想。或許這樣溫軟香艷的故事,也只合滋生在杭州這樣的城市。
三月的杭州,最是“十三女兒學繡,一枝枝不教花瘦”的時節。整個城市就像個大花園,而楊柳樹新生的枝條便是女人柔軟的腰肢。空氣里彌漫著的,有花香,青草香,更有濃郁的菊花香,那是家家戶戶的茶葉鋪在翻炒新的菊花茶。
此時的西湖,也最是“淡妝濃抹總相宜”的時候。愛極了那一汪夢幻一樣的碧波,每有得閑,桑桑便拉著戴喬走在西湖邊。微風拂過楊柳,撩起她的發絲和裙擺,然后便吹皺了身旁的一湖春水。五步十步就有一個雅致的小亭子,里面三三兩兩的票友在唱著越劇,琴聲咿咿呀呀,唱腔婉轉千回,直讓人忘了今夕何夕。
只是那些出名的景致,曲院風荷、平湖秋月,又或者斷橋殘雪、柳浪聞鶯,景里都帶了虛詞,時間不對,再好的景也是平常。桑桑心想,倒不如身邊的這個人更賞心悅目。
戴喬,你若被瓊瑤看見了,說不定能混個男主角呢。
戴喬看著她,微笑,當然,如果你演女主角的話。
心里的快樂便如水面的漣漪,一圈圈蕩漾開來。原來那些小心思,他都是知道的。
那天爸爸電話里問她,怎么樣,還習慣嗎?有沒有人欺負我的寶貝女兒?
桑桑拖了長音開始撒嬌,桑總的千金,誰敢。不過倒是有個青年才俊,爸爸要多提攜一下才好。
爸爸便在那邊狡黠地笑,喲,我的小桑桑情竇終于開了。
是的,開了。也許誰是誰的誰,一切都是注定的。否則怎么會平平靜靜走了23年,偏偏一到杭州就栽到這個人身上。
此刻坐在樓外樓的窗前,叫上幾樣地道的杭州菜,一邊慢慢地吃,一邊欣賞著西湖美景,還有心儀的男人在身邊陪著,桑桑心想,怪不得都說杭州是天堂,世間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享受了。
C
戴喬是個極溫情的男人,給桑桑畫眉,是他的樂趣之一。
每每一手托起桑桑的腮,一手拿筆,一下一下。有微微的鼻息拂過來,桑桑的臉便癢癢的,想動,卻又舍不得,心想,不知道張無忌給趙敏畫眉,是否也是這樣。
似乎心有靈犀,戴喬有時會突然冒出一句,張無忌和趙敏兩人天天膩在火山島上,也不嫌枯燥。好在孩子多,總有十個八個吧,不至于太寂寞。
桑桑便笑,一動,那眉毛不免會畫到額頭上,或者臉上。掙扎著想要去洗,卻越掙越緊。戴喬的懷抱像一張網,桑桑便是那情愿落網的魚。
這天兩人終于收拾妥當,已經是華燈初上了。
夜晚的南山路燈火輝煌,那些大大小小的茶樓、酒吧、咖啡館,歐化的建筑,五花八門的廣告牌,在法桐樹斑駁的影子下,讓人恍惚有不真實的感覺。
喝了酒,頭微微的有些暈。夜風溫柔地拂在臉上,西湖邊傳來手風琴清脆的樂聲。
戴喬轉過桑桑的肩,眼光密密匝匝地繞過來,說,女人,我想天天牽了你的手在蘇堤上散步,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桑桑搖頭,不行。
看到戴喬緊張的神情,桑桑忍住笑說,白堤也要走的。還有,我很容易上癮,除非你答應我一輩子。
戴喬便笑,你這個小壞蛋。然后是溫熱的唇。
桑桑心里的幸福便像蘇堤上的香樟樹一樣開始枝繁葉茂。
D
八月,桑桑赴香港進修。
不過是三個月,感覺就像過了三年。學習剛結束,心里便火燒火燎的,恨不得學了白娘子的仙法,踩著云朵立刻飛回杭州。
到達杭州已經是黃昏了,想給戴喬一個驚喜,電話卻打不通。走過湖濱路的時候,忽然想起那家名叫青藤的茶館。曾經和戴喬去過的,極喜歡那里的清幽古樸,便信步走了過去。
剛到門口,便聽到里面有人爭執。茶館里本來是安靜的,這爭吵聲顯得格外清晰。
一個女人說,今天你必須說清楚,你和那個女孩到底怎么回事?
然后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好,今天咱們就說清楚。你知道嗎,生活中僅有愛情是不夠的。你看這西湖這么美,可是你眼睜睜地看著湖邊的有錢人開豪車住名宅,自己卻什么都沒有,心里是什么滋味?我再也不想過這種日子了!她是老總的女兒,這是我最好的機會。
桑桑呆住了,竟然是戴喬的聲音。
然后便看見明明暗暗的光線里,一個嗚咽的女子拉著戴喬的手,我都為你懷孕了,難道你就忍心?
桑桑只覺得眼前發黑,整個城市在這一刻開始陷落。
轉身,奔跑,告訴自己,不要哭,不值得。可是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了一臉。自以為可比傳說的美麗愛情,不過是一場鬧劇。
忽然便厭倦了。這個陌生的城市之所以變得血肉豐滿,眉眼生動,只是因為這里的某個人。沒有了想要的東西,再多的繁華也失了顏色。
還是回北京吧,多么好的城市,清朗、大氣、四季分明,怎么會像這里,溫吞吞、懶洋洋,讓人心神懶惰。
只是一種疼痛,毫無征兆地就向整個胸腔蔓延開來。
這個城市,她再也回不去了。
E
回京不久,戴喬打來電話,親愛的,這個城市沒了你,一點生機都沒有了。然后神神秘秘的,桑桑,等你從香港回來,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
桑桑無言,掛了電話。
打開窗,手機卡在空中劃了個優美的弧線,不見了。一起遠去了的,還有那段關于愛情的過往。
生活又開始了新的軌道,上班、下班、地鐵、秀水街的衣服、三里屯的酒吧。只是繁華背后,怎么也掩不住心里大片的荒。
不覺中離開杭州已經兩年。
看天氣預報,還是會不經意地看一下杭州。一個人的時候,仍然喜歡沏上一杯西湖龍井,卻不喝,只是聞著,便有苦苦澀澀的感覺彌漫開來。
心里還是不甘,愛情之花明明是妖嬈盛開的,怎么就轉眼凋零。
電視里播放的,是新開播的一部電視劇。卻是在杭州拍的,一出場便是那一片碧波,桑桑的眼睛便有些疼。
拿起遙控器想要換臺,竟然看到戴喬和一個女子坐在茶館里。女人說,今天你必須給我說清楚!
然后是戴喬的聲音,好,今天咱們就說清楚……
手一抖,杯里的熱茶便灑到腳上,竟然不知道疼,心里只是突突的狂喜。
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
此刻又是八月,想必杭州,正是桂花飄香的季節。
F
西湖的水依然是碧波蕩漾,而戴喬,卻已定下了十月的婚期。
不由得恨自己當初的決絕,連給愛情解釋的機會都不留。
戴喬送桑桑回到賓館,說,我先回去了,明天再來看你。
桑桑心想,就是今天了。只這一次,一次完全徹底的擁有,罷手之后便是天涯陌路。
猝不及防地,桑桑抱住戴喬,然后一寸寸地吻遍他的額頭,他的眼睛,他的唇。戴喬的呼吸便漸漸急迫起來,然后是熱烈的回應。
風暴終于平息。看到床上那一抹緋紅,戴喬顯然是愣住了。
桑桑,沒想到你還是……可是我,定了的婚期是無法改變的。
桑桑也愣住了,他竟以為自己是為了索取承諾。便沒有那一抹緋紅又怎樣,難不成就只是他的一次艷遇?
心里再也忍不住的失望,原來她從來都沒有真正了解過這個男人,可笑自己竟還送上門來。
戴喬連忙解釋說,你突然就失蹤了,恰好她父親資助我拍一部電視劇,還是男主角,這一直是我的夢想,就只好暫時答應她了。可是桑桑,我發誓真正愛的只有你一個!
沒什么,你搞錯了,今天是我的生理周期。哦。戴喬不動聲色地松了口氣。
桑桑知道,她的愛情,已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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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又一次來到西湖邊。
夜里的斷橋靜靜地臥在水上,實在是匪夷所思,這么平淡無奇的一座橋,居然就是演繹白娘子動人愛情的地方。
原來人類最是善于自欺的。
就像所謂愛情,不過是蒼白人生中人們安慰自己的美麗故事罷了。可是這些美麗是經不起推敲的,白娘子放了自在的妖精不做,偏要經歷一場世俗的愛情。受了這許多苦,許仙卻不懂她,最后還不是親手幫忙把她鎮到了塔底下。
原來女子的癡心終究敵不過男人的懦弱和虛榮,只枉費了一片心思宛轉。
或許白素貞愛上的,并不是某個男人,她愛的是杭州,是西湖,而愛情,不過是最好的理由。
杭州本來沒有故事,是西湖風月,讓人誤入歧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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