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里的密碼

“情人生死遺言”征文啟事

我們這個時代太缺乏“感動”了，如果有什么事物能給我們帶來感動，能讓我們在感動中重新審視這個世界，審視自己，那么，這“感動”對每一個人來說都是彌足珍貴的。

為此，我們開辟了這個征文欄目：情人生死遺言。

一句話，一輩子——也許情人間生離死別時的情話，會讓我們一輩子都無法忘懷。它可以是伊能靜《生死遺言》那種書信體的感人至深的情書；也可以是圍繞一句至死不忘的情話而展開的情人故事。唯一的要求是：內容真實感人，字數不得超過2000字。 此征文年終評獎。

一等獎：價值千元的獎品； 二等獎：價值500元的獎品；三等獎：2008年全年《情人坊》雜志。

本欄主持：谷麥子 投稿信箱：wgdxx@126.com

咽喉癌的末期，他日復一日地化療，然而癌細胞還在擴散。他早早切除了聲帶，這個學富五車曾在講臺上口若懸河的教授，終于如一只寒蟬噤了聲。

我是他的情人，與他相差24歲，剛好兩輪。他是做我父親的年紀。然而，我愛上他，也許是他的儒雅，也許是他的睿智，仿佛他真是一杯醇厚的葡萄酒，他所有的優點都在杯影之中熠熠發著光。他的原配妻子才是他此生最愛的女人，他不止一次這樣告訴我，企圖以此使我消退與他共度余生的念頭。我往往微笑著聽他說，也默默地承受著早已逝去的女人露著歡顏的照片藏在他錢包里頭。

26歲，我在他的指導下從古代文學史專業順利拿到碩士研究生畢業證書。他不是愛我的，但是他寵著我，寵著，何嘗不是一種愛呢？他是老煙槍，我沒有勸他戒煙，我只是替他煲滋潤的糖水。他最終對我說，我們一起生活吧，你是惟一一個沒要求我改變的女孩。于是，我做了他的情人，與他同居一處，也許因為真的愛他，即便鰥夫，我也沒提過要求成為他名正言順的妻。我如此忍讓，一心與他執手到老，然而好景不長，高校組織體檢，他居然被查出咽喉癌晚期。他像無事人般安慰我，五十而知天命，我都五十多了。

現在他已經離去了，我的悲傷亦逐一沉淀下來，只是我不知道他為何在彌留之際，抓住我的手掌，費力地在我的掌心劃了六下。一年后，我才能夠情緒穩定地整理他的遺物，也開始能夠接受身邊對我表示好感的男孩。男孩曾與我一起在他最后的日子里陪伴過他。在整理他的遺物時，我們發現了他最后的日記。

“片言只語，不成系統，但足夠記錄愛。”他這樣寫在扉頁。

“我在報紙上提前登了一則廣告。”廣告的內容被他剪貼在下面，單薄微微泛黃的報紙似乎承載不起內容的厚重，隨著我的手指瑟瑟發抖。

“某女28歲，碩士畢業，不幸喪夫，貌美心善，擁有百萬家產，尋覓有緣人共度一生。”

看到這里，我滾下了碩大的淚，不禁又悲戚而笑，他怎會也信這個。他過去不是訕笑過那些刊登在雜志邊角的征婚啟事嗎？一個人若不是到了無路可走的時候，怎會越活越倒退呢？百萬家產，的確，他給我留下了畢生的積蓄。喪夫，莫非他早已在心中認可了我是他的妻？

“桐桐，你別笑我。每日，都有男人上門應聘，我逐一安排見面。他們都以為我只是替守寡的女兒物色對象，空口對我許諾會多愛你。”

“那些為了百萬家產而不是為了你的才華與善良而來的男人，我一眼就能甄別。我跟女人一樣相信直覺。直到有一天，我早年一個學生出現，他一眼便識破了我的心事，他說，戴教授，您是為您的愛人征婚嗎？我沒有說話。他卻一把抓住了我的手，你讓我知道了一個男人該是什么樣子。”

“桐桐，說實話，活到這把年紀，我還是能聽出虛情還是真意的。他說，為了她，戴教授你一定要好好地活下去。”

“你知不知道，我茍延殘喘這一年半載，都是因為我放心不下你。我想為你物色一個對象。也許我是不夠愛你，不能像愛前妻一樣愛你。又因為你的年紀與我女兒相仿，假如我有一個女兒的話。我無兒無女，我不小心混淆了對待妻子與對待女兒的感情。有時候也用父親的口氣來苛責你。”

我的眼睛又一次水氣氤氳。我想起我平日不節制地買許多衣物鞋子的時候，他數落我鋪張，虛榮，我怨恨他待我吝嗇，還設想假如他真的愛我，一定不計較。可是一個把所有財產都留給我的人，他對我吝嗇嗎？

“我過去，待你的方式嚴厲，只是想糾正你的世界觀與價值觀。也許我是錯的，我也不該改變你什么。人只是這么一世，不如盡興，你是這么想嗎？現在，我只是想找一個可靠之人，代替我照顧你，像父親，像兄長，像愛人。”

他并沒有錯，如今我也遵循著他所有的習慣生活，這不是生活在他的影子里，我只是發現他是離傳統與美德最近的一個人，我也想如他一樣。他的肉體已經長逝，但靈魂依舊在我心中鮮活。

“所以，我安排我相中的人偶遇你。”

那天，他給我介紹說，有一個遠房侄子來照顧他。這遠房侄子，仔細看起來，眉眼也酷肖他，我便沒有疑慮。

“你當真相信他是我的一個遠房侄子。桐桐，你有時候這么單純，我真不忍離開你。”

“桐桐，你今天又哭了，哭得這么傷心。醫生說，我能活這么久已是個奇跡。我不能說話，但是我聽得見他說著我想要說的話，安慰著你。多好的兩個孩子，這樣陪在我的病榻前，若是我的一雙兒女多好。”

我也想我是你的女兒，我的父親，兄長，愛人，為何你的愛竟是這樣深沉厚重，無微不至呢？我抹了一把眼淚，調整呼吸，盡可能從容地閱讀下去。

“你最近老是哭，你不要哭。你應該感到幸福，我這樣愛你，你應該好好活下去。何況，在照料我的事情上，你們已經有了堅固的友誼……”

“他能照顧你的，你喜歡他便嫁，若不喜歡他便將他留在身邊。他能為你將生活安排妥當……”

“我看得出，你已對他有感覺。也許你沒有發現，其實，你是一個小女孩，你需要依賴，你并不能好好地照顧自己……而他愿意照顧你。我百感交集，醋意不能說是沒有，但是更多的是寬慰。”

“我已經不能說話，關于遺言……我會用此生最后一點力氣在你掌心劃六下，代表六個字：答應我，嫁給他。”

看到這里，男孩緊緊抓住我的手，而我已經淚流滿面。

編輯 / 谷麥子E-mail：wgdxx@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