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所有極致的幸福極致的快樂,不過一起幻覺。
1
那女子,極美麗,眉眼妖嬈可入畫,朱唇是一種誘人的桃粉色。她大抵不喜歡笑,嘴角微揚的卻是輕愁。
她身段極好,豐胸盈滿,纖腰細瘦,只著了黑色內衣在房間里來來去去地走,有時候喝茶,有時候喝咖啡,有時候,換了床單在洗衣機里洗,她端一杯咖啡站于洗衣機旁邊等。仍然只著內衣,可姿勢優雅,高貴無比。
偶爾有一男子來尋她,他擁抱她入懷,手落在她豐翹的臀,她沒閃身避開,卻不動,似一具木頭。男子嘆息一陣,細細吻她桃花色的嘴唇,她還是不閃避,也仍然不動聲色。男子憤怒,推她倒在沙發上,用力扯去她的內衣,她美妙的身體彈跳而出,披著從窗戶灑入的月光像一種完美的幻覺。男子伸頭去吻,以扯咬的姿勢與力量,她仍然不笑,也不叫,像一具沒有靈魂的完美肉身。
男子起身,到酒柜去倒了兩杯酒,月光下玻璃杯里的琥珀色液體充滿了妖媚的詭異。木頭美人于是活色生香,那長腿的姿勢多美妙,她在男子的吻里呼喊,她纖長的手指扣入男子汗濕的背,她在極樂的迷幻里喊一個名字:宋明。宋明。
這是多普通的一個名字。宋明。宋明。可從她嘴里喊出,卻似一種愛到盡頭無怨尤的極致。
宋明。宋明。宋明是誰?
2
醒后,我如半年來的每天,用五分鐘回想昨夜的夢境,還是那個妖嬈女子,還是那名看不見臉的男子,還有那杯月光下閃著詭異琥珀色的酒。住進這豪華的公寓半年來,夜夜夢境相同,我幾可將夢境不遺漏每個小細節地背出。這個夢做得越多,我就越是對那個宋明產生強烈的好奇。
好奇五分鐘后,我起床,梳洗,上一點薄薄的粉,再涂一層薄薄的口紅。我的口紅是接近自然色的桔色,我的眉眼也很好,化妝與不化妝同樣完美。下樓去上班,我的老板楊安和他的司機一起在樓下那輛黑色轎車里等我。
誰家的下屬做得似我這般囂張,老板時常在樓下等著接我一起上班。其他同事都說,這是美貌的權利。我想也是,這是美貌的權利。
從小我就喜歡華衣錦食,偏偏生在一個貧困工人家,媽媽與哥哥便常笑話我,公主的性子卻可憐了宮女的命。他們哪里知道,美貌也是通往幸福的大道——我遇見家財豐厚的年輕才俊楊安,他對我一見鐘情請我為他工作。我出乎他意料地努力工作,他賜我市區中心的華美豪宅,在不是太忙時接我一起上班。
我搬出住了二十多年的那條破舊老街,只說了一句:我去公司宿舍住。我住了二十二年的家,不及我宿舍的:分之一大。我需要這樣大的空間。供我像夢中的女子一般,只著華麗內衣在其中自由來去。
車里比以往多了一個人。是一名俊秀男子,坐在副駕駛座,回頭對著我笑:你好,我是宋明。
他的笑容星光一樣閃亮完美,他的名字隕石一般砸破大氣劃出火光四濺的傷痕。
我想再確認一次,我想問:你說你叫什么?
楊安的手輕輕地從椅背滑到我的肩頭,以保護的姿勢也有隱隱擔憂。他說:我的弟弟宋明,他隨母姓,今天起他到公司上班。
宋明的笑容在后視鏡上依然燦爛親切無比,他說:我哥說你美貌非常,銳利非常。
楊安哈哈地笑:宋明你再抵毀我必死無疑,我只說林幻美貌與智慧并重。
我不動聲色地微笑。我終于見著了夢里的宋明。他卻是這樣簡單的一個男子。
3
公司新承建的項目,合伙人是一個日本人,精明而卑鄙,硬是在早說好的合約上加了自利損人的細節。宋明多天真,也不細看提筆就要簽,楊安知情趕到時,簽約現場已散,于是對著宋明劈頭便罵。宋明低著頭,好看的眼睛卻在偷看向我,那樣的笑,像個調皮的孩子。
我說:楊總,合約明天才簽。我當然沒有說我在宋明提起筆時“失手”打翻水杯弄濕了合約而沒簽成。
宋明說:我早就說我不適合做生意,你們硬逼我來。神情像是一個耍賴的孩童。
晚上,宋明等我下班,非要請我吃飯。七轉八彎才到的一家店,復古的裝修極別致,進了門宋明便對一個經理模樣的人說:夸天營業至此為止。客人被一一禮貌請離,宋明微笑著輕拍兩下門旁的一個青花瓶,墻上于是出現一個暗門,宋明牽起我的手,走了進去。
哪里是什么暗室,竟然是明亮的廚房。從未見過這樣整潔明凈的廚房,玻璃與原木結構的桌子就在廚房一角,怎么看都價值不菲。桌子所情的那一整面墻竟都是玻璃,玻璃的那邊,竟然是深海游魚,一只比目對著我瞪眼睛,似在問我為何而來。著了純白圍裙的宋明從玩世不恭的少爺變成了一名認真做料理的廚子。想必這家精致的店,是少爺玩起來的地方。要多少的金錢,才可玩這樣一間充斥了古董與現代科技的店?
宋明做的料理精致無比,色香誘人,他拿來一瓶酒,倒出琥珀色的液體,他說:和你這樣美妙的女孩在一起,一定要喝這樣美妙的水果酒。
我不知那是一種什么水果釀成的酒,芳香無比,有著奇異的力量。我在宋明靠近的瞳孔里看到自己魅惑的笑容,我來不及想自己是否在誘惑男友的弟弟,就沉淪于一個像果酒一樣香甜的熱吻里,不能自己。
他的手,他的身體。像藤一般纏住我,他漂亮的眼睛,有著迷幻一般的光芒,他說,來吧,來吧,一起極樂盡歡吧。
4
清晨,宋明送我回家。我心中仍感覺極開心,一直在笑。見楊安等在客廳里,我才略為清醒。我以為他會大發雷霆,甚至有可能給宋明一個拳頭。但他沒有,他只啞著聲說:以后不要再帶她出去。
他們兄弟倆一前一后地出去,然后是一聲門響,世界便從此清靜。
一晌貪歡真是一個了不得的詞語,讓人忘卻了現實前程,只戀貪歡。那歡諭現令還在我的身體里,我的腦子里,來來回回不肯消逝。
仍然做夢,那美貌女子只著黑色內衣在華麗房間里生活,洗衣喝茶看書,那男子來了,擁吻似木頭的她,然后再賜她一杯琥珀色的酒讓她活色生香,她在身體的糾纏里激動地狂叫:宋明。宋明。宋明。
不是那一杯果酒太厲害就是宋明的激情太澎湃,我這樣疲累地睡了一天一夜,感覺一直輕飄飄如置身天堂。
早晨,車等在樓下。我只想著馬上可見到宋明的笑容,而不去猜楊安是否生氣。世上如我厚顏而涼薄的女人,恐怕不多。
楊安在車里等,說要送我禮物。
如果未知會我便帶我去見父母也算禮物的話。這份禮物,倒算出人意料。
楊安父母高貴而冷漠,不知這樣的父母,怎可生出宋明那樣有意思的陽光男子。
我亦冷漠。我想問宋明為何不在,卻開不了口。
5
宋明失蹤了。
楊安在忙與我的婚事。而我,卻只想去尋找宋明。
我到楊家,一間房一間房地尋找。可是沒有宋明的任何痕跡。最可恨便是楊安的母親,她竟然對我說她不認識宋明。天下怎會有這樣的母親,不認那個連姓氏都跟著她的兒子。
我再去找那家有暗門的神奇的廚房,可不管我拍門口那只青花瓶多少次,甚至把它拍爛,那道隱在墻上的暗門始終沒打開。我讓經理帶我去廚房,他帶我去的廚房,像所有的飯店廚房一樣雜亂無章,當然也沒有珍貴原木與玻璃制作的精致餐桌,更沒有一面養著絢麗深海游魚的玻璃墻。我問他們有沒有一種琥珀色的水果酒,他們終于說有。味道卻酸,半分香甜也無。
楊安問我:你在找什么?
我說:我在找宋明。我不與你結婚了。我要找宋明。
楊安像看一個怪物一樣看我:宋明是誰?
我一直不想傷他自尊而隱藏的問題終于浮出水面,我索性不再隱藏:宋明,就是你的弟弟宋明。我愛他,不愛你。
楊安眼里有掩藏不住的傷口:你不再愛我了?
我說:一定要先有我愛你。才能有我不再愛你。
你是說你從未愛過我?楊安不死心地問。
是。我斬釘截鐵地回答他。
如果這世上沒有宋明,那楊安能給我帶來再多的財富地位又如何,人生是這樣如死水一潭了無生趣。
6
我蜷縮在沙發上,覺得自己像一具丟失了靈魂的行尸走肉。我想起自己的夢境,于是脫下外衣,只著了內衣在房間里走來走去。晚風微涼地拂過我的皮膚,讓我清醒。宋明,宋明,與我一晌貪歡的宋明,他真的存在嗎?他怎能像一支毒藥,讓我從身體到思想,這樣欲罷不能。
門鈴叮咚地響,歡快得像宋明的笑臉。我只穿了內衣就跑去開門,一支琥珀色的酒映入我狂喜的眼,我撲上去,呻吟似的說:宋明。
當然是宋明。他如夜星的眼睛,他帶著魔力的吻,還有他像火山熔巖般爆發的激情,還有他帶來的琥珀色的水果酒,香甜誘惑,可讓人達到那樣極致的歡愉。他的舌頭多靈動,從肌膚上宛如蝶行,一點一點地勾出我身體深處的欲望,我扭動著身體不斷靠近,我想向他要更多的東西。我們類似猙獰一般喘息,享受戰顫不斷的歡樂。
宋明問:你喜歡嗎?
當然。我當然喜歡。
宋明笑著說,那我們再來一次。從未見過一個男人的微笑,有著這樣不可抗拒的魅惑。
可楊安不識相地闖了進來。他用力把宋明赤裸的身體提起,再用力地摔在茶幾上,杯子酒瓶滾落,碎了一地。被摔的人,笑起來燦爛無比透明無比的宋明,還像我一樣,在歡樂地笑著。這種笑,是純粹的快樂,任何身體上的疼痛都不會被抵消。
還有誰,能用什么樣的力量,讓我可以這樣地一直快樂到底?
楊安扯了一張床單抱起我,往門外走去。
他對司機說:去醫院。
我還在快樂地笑,我說:去醫院做什么,我很快樂。
7
不管我怎么反抗,他們還是給我打了鎮靜針。我于是疲累地安睡。
待我醒來,被強制留在醫院里。
醫生一本正經地告誡我:我以酒服食了一種名叫“宋明”的迷幻劑,這種迷幻劑現在我的血液里含量偏高已經成癮。如果不住院治療,它將會麻醉我的神經使我智力衰退,直至我變成連生活都不能自理的白癡。
揚安在旁邊一直握緊我的手滿臉都是內疚,他說:小幻,對不起,我不應該讓你一個人去和日本人談那筆生意。
楊安說日方負責人迷戀我的美貌而對我下了迷幻劑。更可恨的是還送了幾瓶加了這種迷幻劑的水果酒給我帶回公寓。我喝了這種酒后會產生幻覺,覺得自己在與一個叫宋明的人交往。滋味美妙不能擺脫。他也是最近幾天才發現我的行為異常,到處去找一個叫宋明的人,還說宋明是他的弟弟。今天早上我沒去上班。他來公寓找,才發現我已經喝了整整一瓶含有迷幻劑的酒不省人事。
我看著一滴一滴安靜地注入我身體中的透明液體,迷茫。
我的感覺真的很迷茫。我的皮膚上,似乎還有著宋明撫過的溫度,那些極樂的銷魂感覺還在我的腦子里縈繞不去,這難道也僅僅只是迷幻劑的作用嗎?
醫生又告誡我:不管你現在感覺有多痛苦,你都必須用你的意志去忍耐。
我不相信,可真正的痛楚在第二天的凌晨襲擊了我,像一種蟲子在噬食我的心臟,有空氣在我的血液里奔流而過。我瘋狂地想那瓶琥珀色的酒,瘋狂地想宋明給予的欲仙欲死,如何會這樣?
醫生說:你必須忍耐,你的癮發作了。
原來是真的,宋明只是迷幻劑。
8
三個月過去,我整整瘦了一大圈。我的父母,楊安,還有楊安那在現實中并不高貴冷漠的父母,也就是我不久以后的公公婆婆都來陪我度過了最痛苦的一些時間。他們都是很好的人,見我痛楚而為我落淚。
楊安說:再休息一陣吧,如果你愿意,忙完婚禮再繼續上班。
我在我那套豪華的公寓里找,楊安想必已差人來整理過,不再有酒了。連啤酒都沒有了。衣柜里,舒適的家居服有好幾套。我的內衣也很多,白色,粉色,紅色,沒有黑色。我原來是沒有黑色的華麗內衣的。西面墻是大大的落地玻璃,正對著蔚藍的海洋。我想,我還不至于喜歡在這樣通透的房間里只穿著內衣走來走去。
然后便是忙結婚的事情。婚禮很盛大,收到很多祝福,他們都說,楊安真是太愛你了。
我說謝謝。 婚禮上人實在太多,也許是我血液里那些迷幻劑的成分還沒有完全地清除,否則我怎會恍忽感覺宋明似乎在人群的某處悲傷地微笑?
9
仍是會做那樣一個夢。
夢里那穿黑色內衣的女子,用她纖長的手指扣入男子汗濕的背,她在極樂的迷幻里喊一個名字:宋明。宋明。
男子說:你那么想我,你為何不來看我?我在臨海的西山上。
臨海的地方,果然有一座青蔥的西山。西山的一塊尚新的墓碑上,一個男子燦爛又純真的笑容是這樣奪目。這樣的笑容旁邊,還有一張女子照片,那女子,極美麗,眉眼妖嬈可入畫,朱唇是一種誘人的桃粉色,她大抵不喜歡笑,嘴角微揚的卻是輕愁,就像墓碑上刻的字一般令人心傷:宋明李想合墓。
原來,夢中那女子,并不是我,而是這一位叫李想的女子。
楊安說:是,宋明是我的異母弟弟,他長年吸食一種迷幻劑成癮,極會討女孩子喜歡。李想也曾經是我的女友,后來和他在一起時因吸食過量迷幻毒品去世了。從小到大,只要是我的東西,他都想搶走。我再找到你,他又想搶走,他像當初搶走李想一樣讓你也食用這種迷幻劑。那一次,你們喝得太多,他沒有搶救過來。
楊安低頭說:林幻,對不起。
我不知道他是因為對我隱瞞了真相而說對不起,還是因為那天他只送我到醫院而讓宋明失治而說對不起。
幻想或者現實,我已無法辨別。
編輯 憂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