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記不得愛上你的那一天的具體時間了,只記得有那么一陣子,我甚至都無法面對這份隱晦的情感,我告誡自己說這不是愛,只是朋友間的一種樸素的好感,然而當我把那束鮮紅的玫瑰獻給別的女孩時,我的眼睛卻一直在你的臉上停留。
整整大學四年,我從未向你表白過,而你也從未奢望過我的好感,只記得在告別校園的前一天晚上,你說過的那句話:如果到四十歲你還沒娶到妻子,我倒是愿意湊合著嫁給你……
各奔東西之后,我以為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你,可一年后的一天,居然與你在街頭偶遇了。
你還是老樣子,短短的頭發,陽光的臉,一副不諳世事的說話腔調。你說你已經有了自己的畫室,還有了自己的學生,他們崇拜你就如同崇拜上帝,說這話的時候你的眼睛在微笑。臨別的時候,你告訴我,你要和一個大畫家結婚了,就在這個周末……如同被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我甚至已經記不得是否跟你說了祝福的話。
那個周末我沒去參加你的婚禮,獨自躲在宿舍里啜泣,直到后來,朋友打電話告訴我說你的婚禮取消了,新郎和他的一個漂亮女學生私奔了。
那天晚上,我給你打了電話,可是你沒接。
從那以后,就再也沒有人知道你的去向。
我就好像是從五百年的沉睡中清醒了過來似的,一心想著找到你,告訴你我一直想說的話。
冬去春來,我離開了我工作的那所學校,去了一個北方的城市讀我的研究生,我要開始新的生活。
十二月里的一天,那天恰好趕上下雪,很大的雪,那樣的雪在南方的冬季是從未有過的。在回寢室的路上,你出乎意料地站在了我面前,短短的頭發,陽光的臉,如同你在大學時那樣。
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們幾乎每天都能見面,談論著北方的天氣,還有我的學業,但從不談論你,因為你不想,盡管我知道你一定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后來我的猜測終于得到了驗證。平安夜的晚上,幾個粗壯的男人在學校的路上襲擊了我,搶走了你,那一刻我才知道,你已經另嫁他人了。半年前,在你精神最脆弱的時候,你在網絡上結識了一個男人,原以為那會是一段浪漫的故事,浪漫得足以彌補那次尷尬的婚禮帶給你的傷害,然而你終究是錯了。
我在醫院里躺了整整一個月,我恨你的愚蠢和輕率,恨你的幼稚和軟弱,恨你編造的那些該死的借口,恨你來北方找我……
可我終究是逃不掉了,因為我是那么的愛你。
我成了你的救贖者。在我花光了所有的積蓄之后,那男人終于肯放手了,給了你自由,我看見你眼里的未然在一點一點地融化。
你仍舊是我喜歡的那個丫頭,晃著愚蠢的腦袋。出門都找不到北。我知道你注定是我生命中的另一半,然而我卻從不敢在你面前談及婚嫁。因為害怕你會因為曾經的傷痛而成為圣壇上逃跑的新娘。
終于,我畢業了,一家大的外資公司任用了我,作為首席設計師,薪酬很高。
沒過多久,我們就有了自己的房子,然后是車子,你為我的成績驕傲,而母親卻為你的狀況擔心,她曾不止一次地跟我說過你的憂郁,她說你每天都把自己關在畫室里,有時甚至連吃飯都忘記。
公司的業務太忙,應酬太多,早出晚歸似乎在不知不覺中已然成了我的習慣,我甚至已經忘了上次和你道晚安是在什么時候,上次出門前和你吻別又是在什么時候,我忘記了太多的事情,忘記了如何去關心你,如何去愛你,我被大都市的骯臟氣息熏染了,有著太多的借口應對你困惑的眼神。
那天,你說想和我談談心,想讓我抱緊你,然而我卻躺在沙發上自顧著睡著了。
你一直在畫那幅你夢里的畫:藍色的海邊有一幢白色的小樓。你和我坐在客廳陽臺的搖椅上,翹著腳看著遠處的大海和黑色的礁石,沙灘上有一條擱淺的小船,在它周圍滿是閃亮的貝殼……
你說你從沒看過海,天藍色的那種海,于是我答應在休假的時候帶你去看。我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我猜你一定記得,只是沒有提醒我曾經給過你這個承諾,因為我總是忘記對你說過的話,總是忘記。
那個該死的黃昏,我一輩子都不能原諒自己。你從畫宣的那扇窗戶跳了下去,摔在了冰冷的水泥地上。母親哀號著抱著你,希望把你喚醒,然而你卻始終沒有醒來。
后來,我在醫院看見了你,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就像睡著了。
那天晚上,我在你身邊守了整整一夜,直到天亮的時候我才突然意識到你永遠都不會再醒過來了。
你就這樣走了,什么都沒帶去,包括我給予你的那份少得可憐的愛情。
我不知道還能為你做點什么,除了在腦海深處搜索你曾經說過的每一句話。我記得你曾經半開玩笑地說過,如果有一天,你先我而去了,你希望能把你的骨灰撒在那個你一心向往的地方——那片藍色的大海里。
如你所愿,這次我終于沒有食言。看著你如風一般飄散在海面上,消失在潮濕的空氣中,那一刻我的心也徹底死掉了。
那天送走你以后,我回到家,在客廳的沙發上不知不覺睡著了,然后我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里你已經搬進了那幢你畫里的房子里,在客廳陽臺的搖椅上,你獨自一個人翹著腳,看著遠處的大海和黑色的礁石,臉上掛著愜意的微笑……醒來的時候,我終于明白了你為什么會那么坦然地離我而去。原來,在你的世界里,始終都是你獨自一個人,而我只是一個自私、不負責任的過客,因為一時的任性和好奇打開了你的房門……
編輯 谷麥子找謝落。可小屋空空蕩蕩,早沒了謝落的身影。 謝落選擇了出走。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所有關心她的人都努力尋她,結果都是沒有一點消息。一天天過去,大家都尋得沒了心力。甚至有人假想,謝落或許遇到了危難。而我情愿相信,謝落找到了一個適合她的地方落腳,她在那個地方,正快樂地生活著,她沒有跟我聯絡,只是不希望又回到有我的生活。
2006年,我失去謝落已十年。
沈陽五月,世園會的鮮花芬芳妖嬈,我和雪飛帶著我們七歲的女兒盡情地游玩。盡興欲歸時,一個乞丐無端闖入了我的視線。她衣衫襤褸,垢面蓬頭,這在乞丐中儼然再正常不過,可她也是一條腿殘缺,不由得我看了下她的臉。
盡管她早已不是先前的模樣,我卻一眼便認出了她。她眉心正中的朱砂痣雖然盡失原本的紅潤,卻仍那么地顯眼。
謝落!我的謝落,她居然淪為乞丐?f
妻女已經走遠,我卻邁不開步子,雙腳像釘在了地面。我眼睜睜地看著我的謝落流落街頭,卻怎么也不愿相信。謝落的一切飛快地在我的腦海中閃過。她的美麗,她的溫柔,她的楚楚動人。那仙女一樣的人兒,與跟前這流落街頭的乞丐……風馬牛本不相及,為何卻又這么殘忍地發生?
我的淚滾落而出。真想抱住她,將她柔弱的肩膀緊緊攬進懷里。想帶她去最好的洗浴中心,為她買最好的衣服,將她打扮成我心中永遠的仙女……
可是——
終于,我深深地吸了口氣——盡管舉步艱難,我卻依然頭也不回地大步走開,走遠。
竟沒有勇氣與她相認,甚至多看她一眼。我大步離開時,太陽正是刺眼,我的眼前卻一片慘白。我跑到附近的銀行,取出一萬塊錢,裝在信封里封好,請一個小孩送到她手里,而自己躲在樹后悄悄地看。在她打開信封那一刻,我甚至沒有勇氣看她的反應,流著淚轉身離開。
我不知道這些錢能對她有多大幫助,可我能做的僅限于此。她的一生,一直有我在犯錯,是我一步步毀了她,她的身體,她的靈魂,她的全部。我不敢再見她,更不敢再擁有她。
一個月后,又有機會去沈陽,我推脫了。雪飛問我,從沈陽回來后怎么怪怪的?我淡淡一笑,掩飾下心中的那份沉重。
可是,她終將是我的夢魘,永遠也不會解脫。一年之后的今天,她依然總是在夢中,眨著清靈靈的大眼睛,楚楚可憐地對著我流淚,眉心那顆朱砂痣,像個滾燙的烙印,又像個小小的傷口,深深地在我心頭,永不停息地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