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手機的使用率來丈量一個人與其所處時代的距離,我大概尚未進入二十一世紀。
我有手機,但號碼僅供參考,大部分時候呈關機狀態,常把急欲與我聯絡的朋友搞得心灰意懶。當初買手機不是趕時髦,而是和太太苦思良久后,終于想到手機唯一的用途:開車出事可就地打電話給家人及警察。所幸,人生緊急事件實在不多。
幾年前,我在一個巷口等出租車時,看到一群少男少女從右邊走來,其中一位持著手機,以全世界都聽得到的音量喊:“喂,你們在哪里啊?”我轉頭一看,左邊小巷里也正好走來另一群年輕男女,其中一位則以唱山歌的肺活量喝道:“我們扶到了!”五秒之后,兩隊人馬于巷口會合,一副破鏡重圓的景象,好不感人。
手機使入忘了等待的藝術。路人乙才遲到一分鐘,路人甲馬上撥手機詢問對方目前所在位置,講完電話,甲暗自估計乙尚需五分鐘才能到達,然而不過二分多鐘,甲卻又再次撥手機焦急問道:“你現在到哪里了?”
手機的年代絕對是躁郁的年代。
貝克特名著《等待戈多》里的兩個流浪漢,設若他們有手機的話,這出戲大概不用幾分鐘就可落幕。如果這兩個流浪漢曾是馬戲班里的小丑,他們大可撥電話給老板戈多,直接問他來是不來:
戈多:我不去了。
流浪漢甲:不是說好在荒郊野外談合約的嗎?
戈多:你們沒看cNN啊?
流浪漢甲:什么事?
戈多:傳統的小丑把戲已經沒人要看了,除非你們愿意走進籠子里逗獅子。
流浪漢甲:還來不及反應,對方已掛上電話,劇終。
假設他們是兩個“沒有劇本的演員”,較具反省能力的流浪漢乙可以打電話給劇作家,問個究竟:
流浪漢乙:劇本寫好沒?
戈多:還沒。
流浪漢乙:為什么?
戈多:寫不下去。
流浪漢乙:為什么?
戈多:戲劇亡矣!
流浪漢乙:啊?
戈多:作者已死!
流浪漢乙:喂喂喂?
流浪漢甲:怎么啦?
流浪漢乙:劇作家死了。
流浪漢甲:怎么辦,我們已經在上臺了啊!
流浪漢乙:就把剛才的對話重復幾遍吧。
于是,重復以上的對白數次,劇終。
如果這對哥兒倆等待的是上帝,這出戲勢必更短。他們可以試著聯絡上帝.但得到的回音不外是:“您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后再撥。”此時便可落幕。若怕觀眾嫌短要求退票,可以重復一次回音:“您撥的號碼是空號,請查明后再撥。”
假設還是太短,可追加一拍,拔114,從手機傳來查號小姐的聲音:“對不起,對方沒有登記。”
楊金墨摘
編輯 王 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