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封建社會是一個等級森嚴的社會,等級觀念在人們心目中根深蒂固,在農民起義隊伍中也擺脫不了等級觀念的影響。特別是在革命成功之后,權利再分配更是起義領袖們棘手的問題,他們往往因權利分配不當致使艱苦奮斗奪得的江山一朝失落,1856年太平天國的楊韋事件就是一例。梁山好漢也是生活在這個等級森嚴的社會里,等級觀念在他們頭腦中也必然有所反映。
梁山眾好漢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目標,他們聚居梁山,這就形成了一個人才的群體。如何使這個群體中的每個成員目標一致、同心同德、緊密團結、互相激勵、各展其能,這必然是山寨大頭領所必須及時考慮的問題。梁山寨中多次排座次,正是大頭領們根據這人才群體的不斷壯大,所進行的人才重新組合,借此來調整這個群體結構內部的矛盾,使之有序化、合理化。正因為調整的及時、合理,所以在梁山事業發展中,從未因權力分配、人才任用產生矛盾,反而促進了內部的團結。那么,梁山寨是怎樣排座次的呢?它所依據的原則又是什么呢?這就值得我們去研究。要研究這個問題,我認為必須結合原著,對幾次排座次進行簡要分析,才能了解其輪廓。
水泊梁山第一次座次是王倫排定的,時值林沖上山后,他自己為尊、杜遷第二、宋萬第三、林沖第四、朱貴第五。王倫排座次的原則是什么呢?《水滸》第十一回“林沖雪夜上梁山”里,王倫一段內心獨自交代得很清楚:這就是以上山先后為序,其余不予考慮。
由于王倫心胸狹窄、嫉能妒賢、忘恩負義,又實行了“關門主義”的錯誤路線,這對人才的聚集,事業的發展必然不利,理所當然地被反對。晁蓋等新人到來,很快就引發了火并王倫,進行了梁山寨第二次排座次。這次座次是眾好漢互相磋商、民主排定的,我們只要讀讀“梁山泊義士尊晁蓋”一回書便可知:晁蓋、吳用、公孫勝的座次是林沖提名,大家商量同意排定的。林沖提名時,對每個人都有句評語,總括起來,原則是兩條:本領及聲望。其他人的座次大體也依照這兩條,加上資歷、年齡而定。
第三次排座次是在打無為軍、宋江等上山聚義之后,此時新老頭領已增至四十人。這次座次實際上并未排定,只是讓宋江坐了第二把交椅,這是晁蓋、吳用等七人的意見。依據是:“當初若不是賢弟擔那血海般干系,救得我等七人性命上山,如何有今日之眾!你正是山寨之恩主。你不坐,誰坐?”這就是貢獻和功勞。吳用、公孫勝的座次依舊,其他新老頭領座次根據宋江意見定:“梁山泊一行舊頭領,去左邊主位上坐。新到的頭領,去右邊客位上坐,待日后出力多寡,那時另行定奪。”宋江這個意見實質是兩條原則;資歷,貢獻大小。然而宋江又是把貢獻大小放在首位。宋江的這個原則,在文革期間評《水滸》時,被說成是“為他提拔投降派和組織黑班底敞開了方便之門”,這顯然是不對的。宋江的這個意見恰恰顯示出其非凡的組織才能,他一句話就輕而易舉地解決了農民起義軍內部權力和地位再分配這一甚為麻煩的問題,無形中堵住了許多分裂、火并的根源,既擺正了新老頭領的主次位置,又激發了新老頭領為梁山事業建功立業的積極性,既突出了貢獻、本領在排座次中的重要地位,又保持了新老頭領的團結,故此深得眾英雄贊同。
第四次排座次是在打了東平、東昌府之后,此時梁山已有一百零八位頭領。這次排座次是天意,是小說中神道觀念和宿命論迷信思想的反映,但不是人為,而是天隨人意。我們既不能像“四人幫”評《水滸》時,脫離原著,硬說“石碣天書”是宋江、吳用等精心策劃、事先埋好、裝神弄鬼來束縛梁山英雄手腳,使之服服帖貼聽從自己擺布去搞招安投降的把戲,也不能用今人的觀點,認為有什么體系。這次座次的排定。可說是集前幾次排座次結果之大成,原則依然是按貢獻(或功勞)大小、本領高下、名聲高低、年齡及資歷這幾條來定。但又不是抓住一點,不及其余,而是全面綜合考慮排定的。特別是這次排座次后,宋江、吳用又對一百單八將進行了全面分工,各負其責。這樣既彌補了排座次中的失誤,又使每個好漢各得其所、各隨其志、各司其職、各盡所能、各獻其功,使眾英雄感到座次合理、任用得當。在等級森嚴的封建社會,能做得如此完美的確不易,也表示出梁山大頭領使用人才的本領。
縱觀水泊梁山這四次排座次的原則,我們可以看出,王倫的論資排輩原則,是一種安排人才的短視觀點。它是人才群體結構合理化的障礙,既調動不了人才的積極性,又妨礙資歷淺的真正人才脫穎而出。而晁蓋,特別是宋江,他們順應潮流而動,在排座次問題上情勢應變、多方考慮,克服工作中的種種弊端。他們依據衡量人才的貢獻、本領、名聲、年齡及資歷等五條基本原則,靈活運用,但又始終把前三條作為主要條件。這在當時可說是最優選擇,就是今天,它也不無意義。水泊梁山眾好漢由于出身、教養、能力、性格各有差異,他們的德、才發展也是不平衡的,必然有長有短,宋江正是根據這差異來排定眾好漢間的座次前后。所以,我認為梁山英雄排座次正是以德、才為原則,采取因材施用、擇優任用的辦法來排定的,這是一種“任人唯賢”的做法。
八十年代曲家源先生發表《水滸一百單八將的座次是怎樣排定的》一文,全國十余家報刊或全文轉載,或摘錄刊登,可見其影響之大。
曲文開宗明義,認為梁山“這種排法是分貴賤、問親疏的,哪些人在‘天罡星’隊里,哪些人在‘地煞星’隊里,誰在前,誰在后,大致都有線索可尋、,這些安排正體現了梁山領導核心——宋江——吳用體系的思想和意志。”然后從六個方面加以說明。曲文認為:宋江的座次表依據的標準,“名望高低被作為第一應重視的條件”。無疑,名望高低是屬于德的范疇,而德正是人才的靈魂、是統帥、是根本,是才、學、識、體的發展動力。排座次時把它作為應重視的條件是沒有錯的。但梁山并沒有把它當作“第一應重視的條件”。曲文在論及此問題時,以盧俊義為例說:“盧俊義對梁山幾乎毫無功勞可言”,只因“他是北京大名府第一等長者”、“是河北三絕”,“就坐了第二把交椅”。曲文此說不符合實際。盧俊義對梁山寨不是。毫無功勞可言”而應是功勞卓著。宋公明夜打曾頭市時領兵22500余眾,戰將31員,既有吳用使計,又有公孫勝作法,結果敗在史文恭手下,還讓史文恭突出重圍。而盧俊義主仆二人,領兵500,卻活捉了史文恭。為晁天王報仇雪恨,怎能說功勞毫無呢?再者,在調兵遣將攻打曾頭市時,吳用執意不讓盧俊義打先鋒,就是怕“盧俊義捉得使文恭,宋江不負晁蓋之遺言,讓位與他”,吳用為何有此一怕呢?無非是盧俊義“一身好武藝,棍棒天下無對”、“久聞員外大名,如雷灌耳”(宋江語) 。這就是本領強、名聲大,再者年齡又略長于宋江。盧俊義就是憑功勞大、本領強、名聲大、年齡長等條件,坐上第二把交椅的(如宋江真要按晁蓋遺言辦事的話,盧俊義坐第二把交椅還虧待了他),怎能說“名望高低被作為第一應重視的條件”呢?還有吳用、公孫勝有什么名望?他們能坐做第三,第四位,完全是憑他們的貢獻和本領;李逵、武松、魯智深、阮氏三兄弟等又有什么名望?他們排在天罡星,也完全是靠他們為梁山事業出生入死,建立的功勛,就是宋江本人坐第一把交椅,也不是憑他在江湖上享有名望,而是憑他膽略,救得晁蓋、吳用等七人性命,憑他那站在斗爭最前列,分化瓦解敵人,打擊封建統治集團,憑他那寬宏大度。知人善任,團結眾好漢,不斷壯大義軍的巨大貢獻。名望高低只能說是梁山排座次的主要原則之一,而不是曲文說的“第一應重視的條件”。
“世系顯赫符合封建社會的正統觀念,自然受到推崇”,這是曲文的第二個看法。并舉例說:“關勝論功勞他不如林沖,論職位他不如呼延灼,但因他是漢末三分義勇武安王嫡派子孫,就躍居第五把交椅。”依曲文說,世系顯赫也成了梁山排座次一條重要的原則。我看也不見得,柴進乃大周柴世宗嫡派子孫,祖上有陳橋讓位之功,楊志乃“五侯楊令公之孫”,呼延灼乃開國之初,河東名將呼延贊嫡派子孫,這三人祖上都是北宋開國元勛重臣,遠比關勝顯赫,又為何座次都安排在關勝之后呢?此無他,而是他們本領都不如關勝。柴進的本領無須多說,楊志在梁山下與林沖交過手,四十回合不分勝負,呼延灼與林沖也交過手,五十回合以上仍不分高下,而關勝在圍攻梁山時,力戰秦明、林沖兩人,可見武藝高強。如果說“世系顯赫”,座次就能往前排的話,宋江、盧俊義,吳用、公孫勝世系并不顯赫,卻排在前四位,林沖、秦明卻排在呼延灼之前,花榮卻排在柴進之前,李應、朱全、魯志深,武松、董平、張清卻排在楊志前,這又作何解釋呢?
曲文談到宋江排座次依據的標準還有兩條:即“看上山前職位尊卑”及“宋江的個人好惡,與宋江的親近程度。”我看就更難站住腳。曲文認為朝廷降將有二十一人,在天罡星中的就有十一人,故此說明“看上山前職位尊卑”。那么,我們要問:“林沖上山前的職位僅是個禁軍教頭,然而他的座次僅次于關勝,名列秦明、呼延、灼、花榮,柴進等朝廷顯責之前。鎮三山黃信上山前職位并不卑,他是花榮上司,上山前職位比花榮尊,結果,不褪排在花榮之后,”還比不上漁民出身的三阮、農民出身的李逵、獵戶出身的二解、樵夫出身的石秀、列入地煞之列,是否與宋江有何私怨呢?書中找不到線索。曲文所言“看上山前職位尊卑”這條,其是非如何就無須多言了。
梁山寨中排座次與“宋江個人好惡,與宋江的親敬程度”也是毫無關系的。船火兒張橫在潯陽江上謀財害命,險些置宋江于死地,穆弘在揭陽嶺上逼的宋江走投無路,衣食無著,排座次時,照舊列入天罡星。呂方、郭盛深得宋江喜愛與宋江十分親近,成為宋江的保鏢,排座次時也只能在地煞,僅坐了五十四、五十五位。還有宋江的親兄弟宋清,不但只排在地煞星里,而且只能坐在七十六位,誰叫他只會算帳。別無他術呢?安道全是宋江的救命恩人,也只能排在郭盛之后,至于親疏,我想是有的。宋江、盧俊義分兵打東平、東昌府時,吳用分在盧俊義帳下,他卻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反而暗中往返于宋江營中,為宋江出謀劃策,這就有親疏。李逵執行將令殺死滄州知府的兒子,朱仝欺人太甚,宋江卻要李逵與之賠罪,這就有親琉,但這并未影響排座次。
梁山寨排座次與“宋江個人好惡,與宋江的親敬程度”也是毫無關系的。船火兒張橫在潯陽江上謀財害命,險些置宋江于死地,穆弘在揭陽岑上逼的宋江走投無路,衣食無著,排座次時,照舊列入天罡星,呂方,郭盛深得宋江喜愛與宋江十分親近,成為宋江的保鏢,排座次時也只能在地煞,僅坐了五十四,五十五位。還有宋江的親兄弟宋清,不但只排在地煞星里,而且只能坐在七十六位,誰叫他只會算帳。別無他術呢?安道全是宋江的救命恩人,也只能排在郭盛之后。至于親疏,我想是有的。宋江、盧俊義分兵打東平、東昌府時,吳用分在盧俊義帳下,他卻是“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反而暗中往返于宋江營中,為宋江出謀劃策,這就有親疏。李逵執行將令殺死滄州知府的兒子,朱仝欺人太甚,宋江卻要李逵與之賠罪,這就有親疏,但這并未影響排座次。
最后還想說說曲文中提到的青州一伙上梁山的問題。曲文認為:宋江把“清風山和江州結識和網羅的人員(除石勇、李立等個別人外)也都排在較前的位置,而梁山的原有人員如劉唐、三阮等人卻普遍向后推移。這就形成了一個以宋江為首的、以宋江的親信和投降的軍官為骨干的穩固的領導集團,為以后鞏固梁山根據地和爭取朝廷招安做好了組織準備”,并認為“在對待花榮一伙的態度上最能看出宋江是有意拉攏親信幫派力量的”。對曲文的這段話,我也有不同的看法:首先是宋江在清風山和江州結識的好漢位置不是“都排在較前”,而應是有前有后。石勇、李立也是從清風山和江州來的,就排的很后,如果象曲文那樣,把排在較后的人除外的話,就不好談問題了。其次是劉唐、三阮等人的位置普遍后排,不是宋江的責任,而是晁蓋干的,怪就怪晁蓋好了,不能遷怒于宋江。再次是如果青州一伙如曲文所說,是 宋江的親信幫派力量的話,那么,為什么只有花榮、秦明進入天罡星?為什么黃信的位置由三阮之前卻打入地煞星?為什么石勇的位置又排的那么后?最后請注意:在三十六員天罡星中,反對宋江招安投降的就有吳用、林沖、魯智深、武松、李逵、史進、穆弘、李俊、三阮、張橫、張順等十四人,而這些人大多是曲文所說的,是宋江“網羅”來的“親信幫派力量”。有這么多反對派怎能形成一個穩固的投降班子呢?吳用又是反對派中的領頭人,又怎能與宋江結成一個思想和意志相同的體系呢?
梁山英雄排座次,正反映出小說作者對封建社會權力再分配的構想,它提出了人才科學中諸多值得注意的問題。比如作為領導,當人才群體不斷壯大時,就應該注意隨勢應變,及時調整班子及人才任用,使之各得其所,各顯神通,班子如何調整,人才如何任用?其原則作者在四次排座次中又逐步完善,這就是:貢獻、本領、聲望、年齡及資歷等,對待人才,如像王倫,必然為歷史所淘汰,如象宋江,事業必然興旺;作為領導個人,必須智勇兼備、寬宏大量、知人善任。作為人才,除有德、智、才、學、體等基本素質外,還有很重要一條就是為事業出力,即多做貢獻。這些問題對今天來說,無疑也是很有參考、借鑒價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