傷害

那是在培訓班上的一節作文課。

她是一個女生，從她交上來的文章中我得知，她是一個在重點中學讀書且中考剛剛落榜的女生。她喜歡坐在班級的最后一排，每逢寫作課，當我講得正起勁的時候，我總會發現后排的她，不是用書擋住嘴，就是趴在桌上，側著臉偷偷地和同桌說話，偶爾還會和同桌相視一笑，甚是默契。雖然她的聲音不大，表情也不夸張，但我還是依稀感覺到，她對我所講的東西不以為然，甚至不屑一顧。有時我會有意識地望一望她，偶爾也提她回答問題，但是她依然我行我素，絲毫不領會我善意的提醒。

要知道，那陣子是我最得意的時刻，我的學生在北大舉行的現場作文比賽獲得了二等獎，學生作文稿頻頻在報刊雜志上發表，編輯時常找我約稿……或許是榮譽讓我有點飄飄然，我總會不時地在課堂上說這個競賽，那個榮譽什么的，不自覺地喜歡標榜自己的能力與才華。虛榮心極度鼓脹的我，實在無法忍受學生在我的課堂上如此放肆。

我終于傷害了她。那次課堂上，我當著全班的面，大聲斥責她，數落她，甚至于侮辱她：“你為什么總是說話？你想告訴我，你是重點中學的學生沒有考上重點高中嗎？你的臉皮怎么那么厚？我怎么就沒想到你……”

我本以為，我的一次痛罵會讓她痛改前非，可沒有想到的是，從此我的作文課上再沒有她的身影，她的位置空空的。聽學生說，她先是逃避作文課，后來就不再念這個培訓班了，走了。

她是因為我才離開這個培訓班的，雖然我內心有點失落，但我還是認為她是整個事情的起因，若不是她上課說話，我不會那么去傷害她的。

我本以為事情就這樣結束，但在培訓班的課程快結束時，我卻意外地收到了她的來信：

陳老師：

您好！

自從你在課堂上對我炮轟之后，我就成了“萬人囑目”的焦點，成了同伴們嘲笑的對象，我害怕、恐懼，每天來上課時，我甚至不愿意踏進這門檻……

我以為這個世界上的人可謂“千姿百態”，有一些明明力量很微不足道的人，卻總是裝出一副盛氣凌人的樣子，用自己尖酸刻薄的話來傷害身邊的人，揭別人的短，嘲笑別人的過失，以外表虛有的文學氣質來壓倒別人，其實自己卻是滿肚子的空話。真正具有文學素養的人是不會拿別人的不足來當笑料。記得曾有一位老師當著所有學生的面，批評一個原本純潔善良的女孩，用尖銳、刻薄的話譏諷了她，結果女孩走上了歧途，我認為這一切都是這個被稱作“老師”的人造成的。“老師”是個多么神圣的字眼，卻被他踐踏得一文不值。我覺得老師既是靈魂的凈化師，同時也可能成為靈魂的踐踏者，像上文中的老師是不配這個莊嚴的稱號的，不配被“老師”鮮艷的光環圍繞。他毀了的不僅是一個學生，更是一個靈魂。

不要總是自以為是，一個真正有本事的人是不需要靠言語說的。作文課上，你有的只是空洞的理論，什么構思呀，立意呀，老掉牙的東西，你還是在講，你什么都會，是一個大家認為水平極高的老師，可是我要對你說，我什么也不會，我還是寫不出我滿意的文章。你是怎么做老師的？你也配做老師？我在學校時聽過曹文軒的演講，他是公認的大師，卻不曾將自己得過什么獎、與什么人在過一起說出來，只是用自己幽默風趣的談吐講述親情、講述生活，這才是大師！Somebody，別自以為是了！

一個會用言語與老師針鋒相對的學生是被老師逼出來的，這個老師一定不會是什么好東西。別讓我因為你而覺得“老師”惡心，靈魂可貴，珍惜吧！

吳影

2007.7.15

讀完這封信，我感覺自己的臉像被人用火燒那般難受，捧信的雙手不停地顫抖著。我一時無語，我沒想到一個被我批評的學生，竟會寫出如此辛辣的文字，她直指我的軟肋，讓我的缺點暴露無遺。我原本值得自豪的東西，在學生眼里卻是那樣的不值一提。他們渴望我真正的水平，一個有著深厚文學修養的老師。而我充其量只是一個小丑，一個在講臺上作秀的假老師。這封信讓我羞愧難當，無地自容。

感謝你，女孩，你讓我懂得了什么是傷害，更讓我懂得如何去當一個真正的老師。

（作者單位：江蘇濱海縣陸集中學）

責任編輯 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