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住那年春天

王能明

一年春天，省城美院一 男一女兩位學生結伴來到秀麗的槐花村寫生，他們遇到一位美麗的村姑,男學生征得村姑同意為她畫像,并把自己畫好的畫像送給了這位村姑翠花。

自從有了那張畫像，翠花就開始有了心事，她天天盼著那個男學生能再來村里畫畫，到時，她要打扮得更漂亮些，讓他給自己再畫一張像。翠花一年又一年地等啊、盼啊，就是不見那位男學生來。最后，在父母的操辦下，翠花帶著那幅畫嫁給了鄰村一位小木匠。第二年，她的女兒出生了。翠花給她取名叫畫畫。

光陰似箭，轉眼間，十八年過去了，翠花的女兒畫畫考上了省美術學院。畫畫到省美院一個月后，幾位同學告訴她，說有一幅畫上的女孩長得幾乎和她一模一樣。畫畫不相信，同學便找來那本畫冊，畫畫一看，驚訝萬分，因為這幅畫幾乎就是掛在她母親房間里的那幅畫，畫上的景物一樣，人物也是她母親少女時的模樣，只是這幅畫上的母親表情很平靜、溫和，而母親房間里的那幅畫上的母親含情脈脈，嬌羞的臉上還有一絲少女情竇初開的微笑。畫畫再看畫的作者，署名江一哲。畫畫告訴同學：“我家里也有一幅這樣的畫，聽母親說是一位下鄉寫生的大學生給她畫的，比這幅畫還要美。”同學頓時來了興趣，紛紛要畫畫把那幅畫帶到學校來，讓大家看一看。

畫畫放假回家時，她把學校的事情告訴了母親，翠花心里一驚，不自主地問：“知道是誰畫的嗎？”

“江一哲。媽，你那幅畫也是他畫的嗎？”畫畫問。翠花對女兒說：“不曉得。當時，我也沒問他叫什么，只曉得是省美院一個學生。”畫畫說：“媽，過幾天我回學校，想把那幅畫帶到學校去，我的同學想看看這畫。”翠花不假思索地說：“不行！”說完便轉身回房睡覺去了。畫畫犯難了，怎么才能說服母親同意呢？要是帶不去，同學一定會認為自己說的是謊話，要真那樣，自己多沒面子呀！不行，一定得想辦法，把那幅畫帶去學校。

第二天上午，畫畫見母親下地干活去了，便偷偷溜進母親的房間，想把那幅畫偷走。畫畫走進房里，發現掛在墻上的那幅畫不見了。

畫畫四處翻找，終于在梳妝臺鏡子后面找到了那幅畫，原來母親把它藏起來了。畫畫并沒有動它，只是每天偷偷溜進母親的房間摸摸梳妝臺鏡子后面，看那畫是否還藏在那里，只要在，她就放心地出去幫母親干活。

畫畫要返回學校了，走的那天早上，畫畫起得很早，她趁母親為她做早飯的時候，偷偷把母親藏著的那幅畫拿出來，放在行李箱里，帶到了學校。

畫畫把家里帶來的那幅畫拿出來給同學看，一下子在同學中引起了轟動，紛紛驚嘆這幅畫畫得太美了，比畫冊上那幅畫要有神韻得多了。于是，有幾位同學拿著畫去找他們的老師沈倩如評價。沈倩如第一眼看到這幅畫，足足呆立了幾分鐘，之后，才問：“這是誰帶來的？”同學答道：“畫畫，是她從家里拿來的。”沈倩如接過畫，仔細端詳起來， 喃喃說道：“是的，是他畫的，這畫是用心用情畫出來的，不然不會畫得這么傳神。”說完，她又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然后對一位同學說，“你去把畫畫找來。”

畫畫來到沈倩如老師辦公室，沈倩如示意她坐下，之后慢慢告訴畫畫一個故事：“二十多年前，我和江一哲一起相邀到你的家鄉寫生，偶遇你母親翠花，江一哲說服你母親當我們的模特兒，我們倆各畫了一幅畫，江一哲畫的那幅畫給了你母親。我們在返回省城的路上，江一哲不停地夸贊你母親如何的美麗和純潔，那時，我深愛著江一哲，憑女孩的直覺，我感覺江一哲愛上了你母親，我感到很難過，心里卻不服輸。回校一個月后，江一哲又提出要去你家鄉寫生，我知道他的意思，就不同意，要另選地方。為了此事，我們爭吵了起來。結果，江一哲獨自一人背著畫夾去了你家鄉，不想在半道上發生了車禍，江一哲受了重傷，我們送他去醫院卻沒搶救過來。”

沈倩如似乎陷入了當年的悲哀中，她頓了頓，接著說：“江一哲的死成了我這些年來最痛苦的一件事，要是當初，我沒有與江一哲爭吵的話，也許不會發生這事，要是我陪同他一塊去的話，也許江一哲不會死。我把自己那次在你家鄉寫生的一幅畫進行加工，署上江一哲的名字，送去參加全國美術大賽，竟獲得了三等獎。唉，要是把江一哲親手畫的這幅畫拿去參賽，一定能獲一等獎……”

就在沈倩如給畫畫講這畫的故事時，突然，畫畫的手機響了，父親告訴她母親突然病倒了，很想見見畫畫，要她趕快回去。沈倩如也陪同畫畫一起趕去。

畫畫回到家，母親躺在床上，一看到畫畫，立刻睜大眼睛急切地問：“畫畫，那幅畫帶回來了嗎？”

“帶回來了。媽媽，對不起！我現在明白了，這些年，你是為這幅畫活著，為那個希望活著。”畫畫撲到母親懷里哭了起來。

這時，沈倩如走到床前，輕聲地問：“翠花，你還認得我嗎？”翠花笑了笑，說：“嗯，真是你。”

沈倩如從身上拿出一張畫，一邊遞給翠花，一邊自責道：“翠花，真沒想到你還記著江一哲。江一哲在遭遇車禍受重傷時，想的還是你，他用自己流出的鮮血為你畫了最后一枝玫瑰。臨終時，他托我送給你，并要我轉告你，他很喜歡你。當時我把所有的痛苦都遷怒于你，所以沒有去完成江一哲的遺愿，而是將這幅血玫瑰一直留在身邊，現在該物歸原主了。”

翠花接過那張血畫的玫瑰，并沒有看，而是緊緊捂在胸口上，深情地合上雙眼，仿佛又回到二十年前的那個春天，她輕聲說道：“我知道，他會來的，那天，我從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他的心，他會來找我的，現在終于來了，來了……”

(題圖、插圖：安玉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