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游記（下）

第四站 杭州 2006年10月27日-11月1日 第五屆“商業杯”國際城市邀請賽

10月27日晚9時，飛機緩緩地降落在上海浦東機場，韓國全州市世界業余圍棋錦標賽終于畫上了一個句號，我心中不免有些惆悵失落，但想到再過12個小時，杭州國際城市邀請賽又要開下了，又不禁感到了一絲無奈。

10月初，朋友曾開玩笑跟我說，這四個比賽的賽程簡直都是為你量身打造的，哪個比賽提前一天或哪個比賽延遲一天，你就下不了了。當時還感到很幸運，可馬不停蹄地下了3個比賽以后，此時的幸運感早已拋至九霄云外，有的只有精神上和心理七的疲勞，頗有一種強弩之末的感覺。

下了飛機，浦東機場去杭州的大巴末班車也早已離開，坐火車的話路途既遠，同時也早已沒了直達快車。還好父母不辭辛勞，親自駕車把我送到了杭州新世紀大酒店，但也已經是28日凌晨一點半了。發現同屋好友胡子真還在網上挑燈夜戰，不禁愕然。又聽他介紹了一下抽簽情況后，不禁更為愕然。

杭州國際城市邀請賽和晚報杯、黃河杯、華山圍棋大會共稱國內四大業余圍棋賽事，但它又具有其特殊性：邀請了大量國外棋手，因此有著小世界業余圍棋錦標賽的味道。但它的比賽水平卻要高于世界業余圍棋錦標賽，原因很簡單，世錦賽每個國家只允許派一名代表參賽，而這個比賽非但有眾多國內高手參賽，同時國外的高手報名也不受限制，因此，每年的爭奪都異常激烈。無論是個人冠軍，還是團體冠軍都極具懸念。代表東道主的杭州一隊由第一屆冠軍李岱春、第二屆冠軍李天罡和第三、第四屆冠軍的我組成，目標顯然是想把去年失去的冠軍奪回來。去年的團體冠軍爭奪戰，說起來實在是輸得非常冤，我們三人總共22勝5敗，而朝鮮隊也為22勝5敗，但因為名次總和在我們之前而奪冠，但要知道我們由于號碼是1號、5號、10號，根據瑞士制積分循環規則，幾乎鐵定要下內戰，我們果然下了3盤內戰，導致了3敗，而朝鮮隊一盤內戰都沒下。大家賽后都開玩笑說，我們東道主也太熱情了，簡直是抽完簽就基本已經把冠軍送走了。去年比賽結束，我們都半開玩笑半當真地向裁判申訴這抽簽軟件太有問題了，每年都把我們排在1、5、10號，連續兩年都一模一樣，七八十人參賽呢，怎么這軟件這么喜歡把我們排這三個位置?

“在你們一再抗議下，今年這軟件果然聽話多了，沒把你們排1、5、10號。”胡子真慢慢介紹道。

我聽了不由松了口氣，終于可以不打內戰了。

“今年把你們排在了8號、10號、14號。”胡子真不緊不慢地接著說道。

“更近了!……”

“估計明天就能下了吧，我到時會搬張椅子慢慢看的。”

幾乎感覺還沒怎么睡，鬧鐘就響了，就這樣迷迷糊糊地參加了第一輪比賽，一看對手是名荷蘭選手，想起世界業余錦標賽上荷蘭選手力克日本平岡聰那一幕，不禁大驚，清醒了好多。還好這名荷蘭棋手是荷蘭圍棋協會會長，為人幽默，性格很招人喜歡，可謂是有其人必有其棋，他的棋也小怎么招人討厭。我幸運過關，隨后在賽場逛了一圈，收獲不小。

該來的都來了，這是第一感。看到這些老朋友，既是高興，又是郁悶。高興的是以棋會友，通過圍棋認識了國外的朋友，大家一起玩，別有味道。郁悶的是每個人都不好應付，和他們中的哪個下一盤，不管輸贏，消耗的體力都巨大，絕對不是省力的活。首先見到的是朝鮮隊，通過去年的杭州國際城市邀請賽和其他幾個世界大賽，我們和他們結下了不錯的友誼，尤其去年賽后大家喝完酒后下了個大型的快棋對抗，實在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也許，去年他們團體冠軍拿得太愉快了，今年果然毫不猶豫地來了。隊員依然是我們熟悉的三個：趙大元、樸虎吉、趙星星。當地的媒體預測最有希望奪得團體冠軍隊伍時，最多的提到了兩個，一個是我們杭州隊，另一個當然就是衛冕冠軍朝鮮隊，稱其為神秘之師。其實朝鮮隊對我們來說一點都不神秘，通過好多次比賽，我們互相之間應該是非常熟悉了。記得去年朝鮮隊奪冠后，我在網上看到了對朝鮮領隊的采訪，朝鮮領隊表示這二名棋手在朝鮮國內是優秀棋手，估計排在第5至10名之間。當時引起了不少網友對朝鮮圍棋神秘的驚嘆。然而，我卻有不同的看法，我認為這段話不是翻譯上出了點問題，就是有故弄玄虛的味道。我個人意見，這三名朝鮮棋手絕對是朝鮮的前3號棋手。理由很簡單，所有的比賽：世界業余錦標賽，杭州商業杯等等甚至包括朝鮮舉辦邀請中國參賽的比賽，獲得代表朝鮮參賽資格以及取得好名次的幾乎都為上述三人。我想如果所有比賽都派遣排名5至10名的棋手代表國家參賽，而且朝鮮國內比賽也基本都是5至10名的選手奪得好名次，我想這也太有個性了。

其實，我一直認為，我們這次比賽最大的對手不是朝鮮隊，而是韓國的兩個隊伍。這6名棋手基本都是韓國業余的最高水平，其中名氣最大的當然是河成奉7段，這也是我們的老對手了，河近年來在韓國業余比賽的成績相當不錯，隱然有韓國業余第一人的感覺。其他5人也絕非泛泛之輩，巧合的是，前幾天我在韓國全州見過他們，我在下世錦賽的時候他們同時在下李昌鎬杯，其中有一人還奪得了冠軍。盡管這些名字對大部分圍棋愛好者來說都是很陌生的，但對我來說，卻已經與他們交鋒過或者看過他們的對局，也比較清楚他們的實力，因此我從開賽第一輪開始與朋友們聊天時就認為，我們的主要對手絕對是韓國隊。

在賽場中碰到了澳門的姚建平老師，他也是昨天才從韓國趕過來的，但不同的是他乘早上的飛機，他還以為我來不了了，原因是韓國當天晚上就出現臺風，所有飛機都停航了，看來，我還真幸運。

比賽前三輪波瀾不驚，強隊紛紛過關，有趣的是我正好觀看了一盤朝鮮隊樸虎吉和美國老外的對局，樸下得確實非常有氣勢，而且也非常兇狠，吃了一塊又一塊，兩人神態形成鮮明對比。

第四輪開始強強對話，我首先遇上了李天罡，說句實話，這盤棋我們都下得不太好，都出現了很明顯的低級錯誤，結果我運氣更好一些，僥幸過關。戰罷四輪，共有5人全勝，第5輪我遇上了老對手朝鮮樸虎吉。

在對局之前，我還是充滿著信心，因為去年我和他交鋒中，下出丁少有的快心之局，下得也很過癮。事隔一年后，感覺非但樸棋藝上進步了不小，氣勢也更足了。這盤棋布局時下出了古典大雪崩變化，對手一招不慎，遭到了我的反擊，可是我在反擊過程中下得過于輕率，結果非但沒有得利，反而成了崩潰之狀，導致了全局的大苦戰，這時我才對對局時輕率的心態后悔不已。在隨后的進程中，盡管一直很苦，但我在連續做活了四塊棋后，局面已大大緩和，對手的優勢被蠶食，甚至已是形勢不明了，可惜我稍一松懈，為了便宜兩目棋，打了一步令我至今悔恨不已的大勺子，白白死了一塊，棋也就結束了。就這樣，我在杭州國際城市邀請賽上的19連勝就被終結了，不免感到一絲悔恨。

第六輪我對上了韓國的樸永云，這是位剛剛畢業的院生，我在韓國時恰巧看到他以8連勝的成績拿了個冠軍，因此對他實力已經有了大概的估計。由于還處在上一盤失利的郁悶之中，說實話這盤棋下得也不怎么樣，形勢一直不明朗，又突然犯了個低級錯誤，棋又成了苦戰。對于低級錯誤不斷的問題，我想這和賽程過密實在有關，我在西游的一系列比賽中已經深有體會，我無法集中精力到每盤棋上去，導致經常還沒想清楚，棋就已經下上去了，我想大多數棋友們對此都深有體會吧。不過比起西游的一系列比賽，這次比賽運氣確實好多了，在我大龍即將憤死的一瞬間，我設計了一個特別夸張也特別隱蔽的一路妙手，結果還很幸運地下出在棋盤上，在被同伴們表揚為可以出死活題的實戰中，我的大龍幸運地從一路跑了回去，對手目瞪口呆地認輸了，也許，運氣實在不站在他那邊。

贏下這有趣的一盤后，我心態上得到了很大恢復，在第7、第8輪中，我又接連戰勝了李岱春和王裕子，而校友盧寧盡管早早負于了李天罡，但在這幾輪中，充分發揮了被我們譽為“小毛驢亂踢”的風格，接連上調戰勝了韓國的河成奉7段和溫承熏7段，大大壓制了韓國隊沖擊冠軍的氣勢。最后一輪開始前，盧寧、河成奉和我均為7勝1敗，由于盧寧小分偏低，而我和河成奉將在最后一輪對陣，因此，我和河的對局成了名副其實的冠亞軍決戰。

我和河曾在兩年前的商業杯中對過，那次他不發揮，我完勝了一盤。巧合的是，那次比賽河最終獲得了第四名，而他輸的兩盤也恰恰是負與了我和盧寧，歷史還會重現嗎?

由于杭州獨特的賽制，一個上午要下兩盤棋，每盤棋都是雙方一小時包干，因此第八輪結束后稍做調整，馬上開始第幾輪比賽，在我的印象中，河7段是名棋風穩健的棋手。對局開始后，我發現對手較之兩年前，無論從功力還是敏銳程度等方面都有了長足的進步，現在的河成奉確實已經不是兩年前的河成奉了，應該說，這盤棋我一直不占上風，一直是黑棋貼目有點困難的局面，盡管中盤戰斗爆發后，局面變得很混亂，但又是我率先犯低級錯誤，幾乎跟前幾輪一樣，下上去就發現不對了，可是已經來小及了。可這次比賽我運氣確實很小錯，對手在抓住我勺子以后，反而背上了想贏怕輸的包袱，處處下得很猶豫，思路也很不連貫，最終我勝了1又3／4子。終于下完了，20天的34盤棋。終于結束了。我感到很輕松，卻同時又有一絲難以名狀的感覺。

能在杭州商業杯拿到二連冠是我從來不敢想象的事，真的是很幸運，很多形勢不利的棋都贏了下來，尤其是這一次，在體力透支的情況下還能奪冠，實在是我賽前所沒想到的，可惜我們團體輸給了韓國隊，僅獲亞軍。在我個人三連冠的時候，同時我也完成了團體三連亞，隊友領隊都說要辨證地看我奪冠這個問題了。如果說作為媒體，去年神秘勁旅朝鮮隊奪冠帶來了很多賣點的話，那么作為棋手，我想這次比賽帶給我們最大震動的是韓國的業余圍棋水平，這次韓國來了6名實力派棋手，有四人進入了前8名，分別獲2、5、6、8名，另外兩人也取得了6勝3敗的成績．而且各有兩盤是在同隊PK中失利。套用句NBA流行的話說數據是不會騙人的。應該說韓國這次的出色成績帶給了我們很大的震撼。要知道，和韓國這6名棋手在同一檔次的應該還有10至20人左右。韓國業余圍棋的厚度應該說已經超過了中國。因此韓國業余圍棋這個話題一下子變得很熱門。下完比賽，我很疲勞，在半夢半醒之間聽見了幾個朋友的聊天。

“韓國業余棋手還真強。來了6個，成績都不錯。”

“沒關系，我們有沖段少年，能拼一下。”

“這次不就有20個沖段少年嘛，好像沒擋住。”

“哈哈，那下次派100個來，怎么也把他們淹沒了，讓他們見識一下沖段少年的厲害。”

“那韓國估計急了，所有業余高手都來了，拼了。”

“那我們派300個沖段少年，怎么也鎮壓了!”

“那人家也有院生啊，真急了，院生都來血拼了!”

“……”

<后記>

東游記終于寫完了，我從來沒有在雜志上寫過這樣的賽事連載，就像我從來沒有經歷在20天下34盤比賽的魔鬼賽程一樣，在比賽過程中，我有時甚至覺得自己似乎已不再是一名業余棋手，因為這么強的密度在職業棋手中也是罕見的。但回到了上海，回到了學校，我又是一名普通的業余愛好者，是一名普通的大學研究生。與大多數的棋友一樣，愛好圍棋，但必須要以工作，以學習為主。我想最近的東游記與西游記對我自己來說，都是一個很好的紀念。同時，我也是幸運的，因為圍棋帶給了我很多特殊的快樂。我想把這些快樂和棋友們分享，我想這是我堅持把東游記寫完的最大動力，如果棋友們能從中感到圍棋帶給我們圍棋愛好者的快樂的話，這就是我最大的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