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聽花開的聲音
品嘗智慧的陳釀
馬宏錦:請問于丹教授,您個人認為上《百家講壇》之前與之后有何不同?最大的感受是什么?您現在火得有些燙手,您怎樣看待一夜走紅這種現象?

于丹:其實我覺得百家講壇是一個大眾傳播平臺,到這里來的學者,因為一個品牌欄目的傳播,所以他很容易被大眾認知。但就我個人來講之前之后,如果說比較大的差別就是工作節奏比以前更緊張了。因為我現在必須在好幾重角色里跳進跳出。我自己從事的專業其實是傳播學科的研究,我需要教學,需要面對學生,現在又加上中國文化傳播這樣一個事情,然后自己還要管理我的學科,所以說空余時間就更少了。如果說不變的話我覺得我的心態沒有什么變化。
所以我覺得一個人只要她心態不變的化,狀態是不會亂的。我現在的生活,我自己形容是忙而不亂,應該說忙是很忙,但并不太亂。我覺得所謂的紅不紅這件事,對我來講,一個是我也不想看重它,另外一方面,我還想對社會大眾說:千萬不要認為說國學大火了,《論語》大熱了,這就是件好事,我認為所有的那種迅速竄紅、走向火熱呀其實離他的那種寂滅就不太遠了。我所喜歡的就是一件事情大家喜歡的話以一種澹定、溫暖、恒溫的態度,去讓它相伴成長,用一生慢慢去感悟。但是對任何的人也罷,事也罷,學問也罷,現象也罷都不要大火大熱,因為火熱這種東西一定有它的瞬間泡沫。對我個人來講,現在這種生活狀態,比如說有一些喧囂,有媒體的放大。這些是我自己所不喜歡的。我更希望做一個大學里面一個好老師,一副穩定的薪水。
馬宏錦:問您個小問題,在前兩講中您在講授中眼睛不時地在左右掃視,為何在其后的講課中看不到這種情況了,是別人提示還是自己有所發現,為何要改?
于丹:是我自己看到的,因為前兩集我是想和全場觀眾目光交流,后來等到我自己看到小片時候,發現鏡頭逼得很近,如果目光游移的話,是會影響播出效果,所以后來就看鏡頭了。
馬宏錦:您是一位澹定從容、率真睿智的學者,您認為成就您現在如此的氣度和胸襟除開學識之外與您從小的生活背景有無關系,為什么?從您《于丹<論語>心得》的扉頁題字看出您是接受過傳統書法訓練的學者,您能談談您對中國書法的感受嗎?您做為一位學者、師者,又是母親,您是怎樣教育和影響您的孩子的,您對孩子的希望是什么?您能否以您自己成長、成才的過程與體會向現在的學生及家長談些經驗或希望。
于丹:因為我父親是搞國學出身的,我從小受他的影響很大。從小家里面從來不讓我死記硬背什么東西,但他會以聊天式的有一搭無一搭的問到很多東西。我認為最好的教育是聊天式的和感悟式的,而不是強硬式的、專制式的。所以寫字也是從很小開始寫起,我現在覺得有些東西是你長大以后才會明白它的價值。原來我小時候開始寫字時覺得柳體比顏體好看,再長大到七八歲曾經有一度特別喜歡趙孟兆頁的字,而這些都是我爸爸不讓練的字。我爸爸從小讓我練碑體,練魏碑。長大以后喜歡練趙孟兆頁字的時候。我爸爸對我說有兩個人的字比不能練,一個是趙孟的,一個是蘇東坡。他說不能練趙孟的字,是因為這個人氣節不好,中國人講字如其人,說他的字太媚了。你就是一個女孩子你也不能練。所以就導致了我現在的字特別男性化,我的字一直都很硬。然后他說蘇東坡的字為什么不能練呢?因為他自己寫出來是好字,但他的字是一種文人字,他的字結構是偏的,你沒有他的才氣,你就不能寫成那個樣,你必須要先練間架結構。所以呢,就象我讀研究生,我讀碩士生時很小,不滿21歲。那個時候我自己感興趣的是唐詩宋詞,但我爸爸就不讓我讀,他一定讓我讀先秦兩漢。他說如果你先從唐宋讀起的話,到元明清你可以一路自己很順暢的下來,但是呢,先秦魏晉你再想倒溯是回不去的。如果你從先秦讀起,你現在很小化點力氣啃下來,那么整個的中國文化淵源就會打通。我小時侯,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學習的東西相對是比較枯燥的,比如說,學先秦兩漢、練魏碑的時候,你會覺得它有點枯燥,沒有太大意思。好在我們家的教育方式還比較寬松,他會給你講,他從不強迫我去做什么。到現在我會覺得很多東西可以融會貫通,能夠信手拈來,你會看到后面文化的枝繁葉茂,你可以享受它的華美與多元。這些其實從你一開始就是正本清源去從樸素的經典開始介入訓練,都是有直接感觀的。但是我想說的,如果說對現在的孩子提出教育的方式,我想第一呢,作為家長最重要的是尊重孩子的快樂,而不是孩子承載了多少知識,他能力的開發和思維方式的拓展永遠比他學習多少知識要重要的多;第二點就是對于知識的多元性要考慮到。我并不同意現在有時候說孩子只要上上私塾、背背中國經典啊就足夠了,就是在今天上奧數班、學英語、計算機和看《論語》應該是同等重要的。我們絕不能說《論語》就一定比奧數重要。因為今天是一個國際化、多元化的教育時代,作為素質教育應該讓他涉獵很多元的知識,你可以說中國的文化經典是我們最重要的元素,但你仍然不能以偏概全,說它是唯一的元素;第三,即使在學習經典的時候,也應該是寓教于樂的,就是不能讓他死記硬背,首先要跟他聊天,讓他自然而然記住一些東西。象小孩子唱流行歌曲,那么難的歌詞他為什么都記得住,是因為他喜歡,他就會怦然入心,如果他對詩詞對經典喜歡,他自然會記得住。所以就不用那種很苛刻的外在功夫,而應該讓他認同,所以我認為經典的傳播最好的方式,不是從外在灌輸而是從內心喚醒。其實我們血液中都會有一種文化基因,基因的東西一定是可以被喚醒的。
馬宏錦:您對中國電影的現狀及發展前景如何看?
于丹:應該說中國電影現在是走到了一個微妙的靜水流深的時候,現在我們不能說中國電影在當下是極其蓬勃的。應該說它是一個過渡階段,坦率的說我個人認為我們中國電影目前處在一個過渡階段,也就是說自從文革結束以后,第五代呈現了一種井噴現象之后,這個所謂的第六代的影人圈層并沒有完全形成,更多的像賈樟柯、王小帥包括更早的張揚呀,這樣一批人都是采取了一種探索的方式,也就是說我們現在形成了一種兩極化,一方面是新銳的探索力量,是趨向于半民間,他們并不是公開走院線的;另外一方面就是所謂的大導演,但其實現在拍的都是一些角逐國際、獲獎呀或者是一些賀歲片呀,所謂的大片。其實你從他們的簽約和合作單位來看嚴格的說他們已不是純粹的中國電影了,所以說這樣的兩極化的呈現使得我們認為藝術片和商業片是斷然分開的,這并不是一個很正常的現象,那么除此之外第三個現象是主旋律,也就是我們院線中現在還有主旋律,我認為當下電影是分成這么三批:主旋律電影、商業大片電影和實驗性的新銳電影。其實我覺得現在好的地方是三元并存,他都在呈現著。我所期待的不是這樣孤立的、分支的團隊,而是融合成一種打通的氣象。我們很期待2008年馬上就要到了。對于中國人來講2008年其實不只是一個體育紀年,而更是一個國際紀年,也就是說2008年在中國其實是挑戰了很多的規則,包括文化產業。我們現在的電影過分看重創作本身而忽略了發行經營,我們現在的電影院線的發行經營這方面做得并不完備,在制度建設上和完整的業界的發行團隊來講,都有欠缺,那么其實呢,在過去的2006年有一些現象是值得人深思的。比如說紀錄片《圓明園》進入院線和《夜宴》是同時發的。那么它進行的這種競爭,包括《圓明園》里面所用的大量的翻演也就是故事化的回溯這究竟還是不是傳統意義上的紀錄片的樣式,都會引起一些爭鳴。所以我覺得從2006年開始,電影市場出現了多元探索的元素,它對我們來講是件好事,就是在繁榮的前夜一定會有種種的探索和爭議,這就意味著他那種多元化的時代和融合的時代快要到來了。所以我覺得中國電影目前是一個孕育和成長階段,離他最好的時候應該不遠了。
馬宏錦:有人說現在是娛樂至死的時代,您對現今社會這種娛樂化傾向怎么看?
于丹:在現在的電視節目中娛樂成風。從05年超女之后,娛樂變成了一個很普遍借鑒的手法。我個人認為我們對娛樂應該用一種理性的態度去看待。首先超女的出現對我們是有極大價值的。價值是什么?是在一種平民話語權力的回歸。因為他不是一個自上而下、純粹審美的呈現,而是一個想唱就唱,想選就選,全民做主這樣的一種自由表達。比如說李宇春,她不是一個唱功最好的,也不是一個容貌最漂亮的,但她的中性化,她的叛逆,她的個性,這一切就讓大家覺得我愿意選擇她,我就有理由顛覆經典,我就有理由解構權威,我就可以表達其中的愿望。所以,其實娛樂深刻的本質是有一種對于民眾權力的尊敬。這其中還包括:非常6+1、夢想中國、上海的我型我秀、家有好男兒,所有這些都代表著一個浪潮里面對于受眾自主權力的一種尊敬。從這個意義上講它是好的,但是任何東西過猶不及,娛樂一定是有底線的,有節制的,象現在有很多新聞中大量運用娛樂手法,我認為這就是值得探討的。因為新聞的真實性是它的生命而不是娛樂性,傳播屬性是它最大的特征而不是審美屬性,娛樂一定要在適度的條件下。我們今天不反對娛樂,但追求的是娛樂的品質和形態的獨佳,追求的不是一個數量的泛濫和形態的克隆。所以從這個意義來講,今天需要娛樂,但我們更需要有理性和有節制的娛樂。
馬宏錦:您現在擔任央視多個頻道及欄目的策劃及顧問工作,今后是否會轉行做電視而放棄教學工作。抑或象孔夫子所講的“學而優則仕”,而去改走仕途呢?
于丹:我想呢,我現在擔任策劃本身就是教學的一部分,而且我也不全是在擔任央視的策劃,比如說;剛才做的陜西電視臺的《開壇》歷史版也掛著我的名字。其實我在各個地方臺介入這種策劃也很多。我一直認為我在從事兩個行業,就是傳媒和教育。也就是說我站在傳媒業界的前沿,我所看到的當下的現象就是中國處于一個社會轉型時期,傳媒從它的生產方式、管理機制、內容形態到市場營銷,每一個方面都是歷史上前所未有的,我必須要拿到第一手資料,拿到一起然后去為它總結并且提供經驗。這些東西就可以在我們大學課堂上給學生一種面對社會的依據,不至于讓學生和社會完全脫節、斷層。所以我教了十幾年的電視,同一門課的講義每一年都需要重新寫,沒有說去年的講義今年還能拿來講的。因為中國社會前沿傳媒變化太快了,這就是傳媒前沿對教學的作用,另一方面在教學中,我們會不斷地重溫經典理論。其實施拉姆的理論過時了嗎?他在上世紀50年代就說大眾傳媒的5個基礎屬性,第一是監測環境、第二是協理決策、第三是人的社會化功能,第四是娛樂化第五是商業化。但在中國很奇怪,九十年代它就把后兩個實現了,娛樂化、商業化我們早實現了,但是傳媒真的能夠監測環境,作為大眾預警系統而存在嗎?這個功能直到2003年爆發“非典”以后才真正被提上議程,我們才會完成大眾傳媒的議程設置,它能夠進入協理決策嗎?它能夠真正在人的社會化進程中擔承功能嗎?我們會看到民生新聞的崛起,種種現象也就是這兩年的事情。所以你會發現經典理論包括麥克羅漢的理論,我們現在都在一點點的思考著,重新研讀著,所以我覺得經典理論又會起到指導現實的作用,所以前沿的這種調研和理論的教學對我來講互為表里,它是一個良性循環,我會很滿足于長期扎根在大學里,作為一個老師,站在教學崗上,把前沿作為我的科研,然后把面對學生作為我的教學,讓這個成為我生活中的兩個部分,但是我可以明確地說:我不會走學而優則仕,因為那不是我的志向。
馬宏錦:非常感謝于丹教授在百忙之中接受我們的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