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三峽好人》的時候,我發現,跟改革開放一樣,三峽的變化基本已經結束了,所有的資源的分配,人群的分割,利益的調整,結構上的轉變都已經完成,剩下的就是面對現實。”
“我覺得,今天電影能做的就是告訴生活在不同現實里的人,還有另外一種現實存在,尊重而不是忽視那種現實。《三峽好人》英文片名叫“靜物”(Still Life),靜物在美術里就是被忽略的現實,它有時間的痕跡,有主人生活的痕跡,所有的信息都在里面。拍攝這樣的地方,這樣的人群,也是想讓各種生活之外的人能夠相信還有另一種生活存在,而不是那么自我,覺得自己的現實就是惟一的現實。”——賈樟柯
賈樟柯的表弟韓三明在《站臺》中演王宏偉的表弟,幾乎就是他本人,煤礦工人,簽了一份500元的生死合同,善良、木納,沒錢娶老婆。在《世界》中他是北京工地事故中死去的二姑娘的表弟,從山西汾陽陪兩位老人過來取骨灰和賠款。到了《三峽好人》,這個生活在現實中和電影中的煤礦工人又千里迢迢來到三峽邊的奉節小鎮,尋找他十六年未見的孩子她媽,與此同時也見證了三峽巨變之后的空洞、荒誕與茫然。
“我喜歡他的形象,他的目光,我覺得特別有那種羞澀、尖利的感覺,很復雜,很感人,還有憂傷。”韓三明在《三峽好人》中依舊是表情木納,但少了前兩部影片中的不知所措,多了份歲月沉淀下來的堅定。他老婆是十六年前用3000元買來的,后來找到當地的公安部門,帶著兩個人的女兒又逃回奉節。我們不知道這十六年他和她都是怎么過來的,但在影片中我們看到的是韓三明的執著以及兩人相見后的小小溫暖與熱度。
“我們倆兄弟少年的時候非常親密,十八九歲的時候他到了煤礦工作,逐漸就疏遠了。后來回家見面的時候我們話非常少,非常疏遠和陌生,只是偶爾笑一下,但是我知道,他的內心涌動著所有的感情。”賈樟柯對于表弟、對于中國現實中底層人的愛與感情,支撐起了整部影片。
影片還有另外一條線,是趙濤飾演的護士沈紅對于丈夫郭斌的尋找。相比之前幾部電影,趙濤這次在《三峽好人》中的表演在年齡層次上有一個較大的跨度。沈紅的故事是和韓三明相對應的一條線索。同樣是尋找,沈紅比之韓三明顯得漫不經心許多,這種漫不經心多少是對自己的一種保護,愛情沒有了,還保有起碼的尊嚴,還可以追求其他的可能。
還有一個大背景,賈樟柯拍這個片子的時候三峽工程已基本完工,兩個人尋找的目的地便是奉節這個即將消失的江邊小鎮。《三峽好人》中有許多超現實主義的片斷,像奉節移民紀念塔的突然升天,天邊緩慢移動的飛碟,以及韓三明離去時在高樓中間走鋼索的人,而所有這些面對浩大的三峽工程以及人類的所作所為來說,都顯得微不足道起來。
大時代下的小人物,這是賈樟柯電影一直以來的堅持。賈樟柯的可貴之處在于他對世人生活的感情與愛,也是因為這份愛,使得《三峽好人》在沉重現實之外依然能夠超脫,并保有向上的力量。來自威尼斯的評價是:“從這部片子里看到了中國人的行動能力,對自己生活、困難的一種主動的精神。”這也是賈樟柯從中國社會現實生活中深切體驗到的,而這些,對于我們大多數人來說,卻是個盲點。
當時賈樟柯表示,《三峽好人》選擇與“黃金甲”同天上映是自己堅持的結果,為此,他還和制片人有過激烈的爭吵:“制片人說賈樟柯你知道嗎,你是在拿內地市場的票房殉情。其實我知道這是一個很不理性的決定,因為12月14日之后市場并沒有留給‘好人’空間,這個電影和觀眾見面只有上映前一周的點映時間,那么我們就跳好這七天的舞蹈,讓‘好人’跟有這種情懷的人見面,就請允許我們殉情吧。不過我也很好奇,我想看看在這樣一個崇拜‘黃金’的時代,有誰還關心‘好人’。”
而事實是,《三峽好人》全國拷貝只有50個。并且,《滿城盡帶黃金甲》與中影數字院線簽訂了一紙壟斷性獨家放映協議,根據這份協議規定,從2006年12月14日到2007年1月14日,整整一個月內全國的數字院線只能放映《滿城盡帶黃金甲》一部電影。別的電影只能用膠片放映,無法進入數字廳。由于《三峽好人》是低成本文藝片,多數院線會選擇數字拷貝,所以《三峽好人》若是上映,在大多數地區只能等到2007年1月14日以后。
賈樟柯稱自己的行為是“殉情”,也有些人覺得他的低級宣傳手段多少有些矯情,然而所有這些也許都不重要,賈樟柯電影中的現實層面雖然沉重,但不能否認的是,這位36歲的導演至今還依然保持著一顆珍貴的童心,以及面對國內不健康近乎荒誕的電影環境的稍許超脫游樂之心。
《三峽好人》以“煙”、“酒”、“茶”、“糖”為題分四個段落,賈樟柯表示:“我出生于1970年,我也經歷了艱難的生活,我知道在那個時候,一些生活中的細微之處都能給人帶來快樂。那個時候,有了煙酒茶糖,就有了幸福的生活。” 煙酒茶糖屬于生活附屬品的范疇,然而也許生活的意義便存在于這些附屬品之中。而電影,算不算一種附屬品呢?[責編/布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