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之間,陳伯吹先生百歲誕辰到了。
陳伯老竟然一百歲了!那個快樂安詳的小老頭,那個學識淵博童心熾熱的老前輩,那個白發映詩心淡泊處人生的大學者,真的一百歲了!
陳伯老75歲那年我們同登泰山,我數學不太好,掐指一算,應在1981年——那是兒童文學界一個重要的會議:泰山會議期間,我是《文藝報》分管兒童文學的一名記者,出席當時的“兒童文學峰會”(這是我現在的界定),激動中又摻雜著不少膽怯。我聆聽,我記錄,我觀察,自然我也少不了思考,我在泰山會議上結識了一批前輩,嚴文井、任大星、任溶溶、任大霖,他們的作品營養過我的童年,我對他們充滿感激和崇拜,陳伯老呢,自然也在其中,而且我知道他是與會者年紀最長的一位。會上的發言大多忘卻了,但我記牢了同登泰山的場景,大家不太同意陳伯老登頂,可他微笑著默然相隨,當我們一批年輕人高傲且快速地抵達泰山天街之后,還沒來得及歡呼勝利呢,年紀最大的陳伯老居然也抵達終點!
這一刻終生難忘:陳伯老倚在泰山的青松下,讓明媚的陽光燦爛地照射著,他留下與泰山的合影,也留下一個從容登山者的氣度。
后來陳伯老拿出自己有限的存款,是他節儉一生的積蓄,我記得是六萬多元人民幣,這在當時幾近天文數字,創辦了“陳伯吹兒童文學獎”,最初叫“兒童文學園丁獎”,用以褒獎上海乃至全國的兒童文學新人佳作。這個獎項創立于1981年,也就是登泰山之后。我曾獲得過這個獎項,獲獎原因是刊發于上海《兒童時代》的一組兒童詩,獎金不多,大概是三百元,但難得的是陳伯吹老人親自執筆寫信致賀,當時把我感動壞了,直到現在,獎狀和陳伯老的鼓勵信我仍珍藏著,同時我也珍藏起一個文學前輩的殷切期待。
隨著時間的流逝,我與陳伯老接觸漸漸多了起來,每到上海,他那簡樸而擁擠的小院我是必到的,我喜歡他搖曳的白發和白發下無邪的微笑,喜歡聽他講述自己的兒童文學見解,更喜歡聽他評點滬上新出現的兒童文學新秀,他的確像一棵古老的大榕樹,蔭護著小花小草小樹苗,更像一個慈愛的老爺爺,無條件地關愛每一個晚輩。
陳伯老93歲離開我們。離開之前他還抱病出席第五次全國作家代表大會,他是當時與會代表中年齡最高的,北京的冬天很冷,在會議期間他病倒了,沒能把緊張的代表大會參加到底,可是在會上我能感覺到陳伯老的心愿:盼著大會能達到預期目的,開成一個民主、團結、鼓勁、繁榮的大會,因為這可是中國作家們企盼了13年之久的一次盛會呵!
十年光陰又匆匆過去,送走陳伯吹老人也將近十年了。前兩天我收到上海少兒出版社的一封信,說他們將出版一套“陳伯吹兒童文學桂冠書系”,讓我寫兩句話。我注意到這套書總序的題目:“為小孩子寫大文學。”這是深諳陳伯老的兒童文學觀的,序中這樣評價陳伯吹老人:“陳伯吹,從1923年創作第一部兒童文學作品開始,到1997年駕鶴西行,對兒童文學,對上海,他一往情深,矢志不移,他畢生都在上海這片土地上守護著他珍愛的兒童文學的事業,也只是因為戰亂、奉調兩次短期離開過上海。如今,他已經成為我們心中一尊高大的兒童文學背影,一份沉甸甸的兒童文學承諾,一股真誠的童真摯愛。”
用這段話來為我這篇短文收尾,應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百歲陳伯吹,一道永遠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