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準備殺夫的蘇北婦女從熒屏上看到了南京女子監獄如何文明管理的新聞,萌生了在殺夫后坐牢前到監獄親眼看一看的念頭。誰知此行卻讓她的命運出現了巨大的逆轉。一個蒙受前夫多年折磨的怨婦從苦難中解脫了出來,原本一個即將面臨長期牢獄之災的社會犯罪預備人員,過上了平安祥和的生活。
2006年5月15日9時許,陽光燦爛,微風拂面。
古都南京雨花臺下,南京女子監獄門崗前,執勤的民警威武地站立著,機警的目光注視著前方。此時,迎面走來一位穿著干凈整潔的運動服外套的青年婦女,她齊耳的短發顯得很精神,兩道濃眉下閃爍著自信的目光,燦爛的笑容里堆滿了希望。她一手捧著鮮花,一手拿著錦旗和感謝信。錦旗上寫著:“品質高尚,樂于助人”,感謝信上寫道:“……為了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挽救了一個即將犯罪的人,也避免了一樁兇殺案給社會帶來的負面影響,是你們感動了我,也挽救了我,不然后果不堪設想。現在我的心情好多了,所有準備犯罪的東西已經處理了。因為你們的付出,我已經堅強起來了,陽光起來了。放心吧,監獄警官!”
她是誰?她為什么會有這些舉動?話還得從一個月前說起。
不速之客驚呆了女警
2006年4月21日上午,南京女子監獄二道門前徘徊著一位女子。她衣著不整,神情木然,目光凝重,行動遲緩,嘴里喃喃地說:“我要殺人了,我要來這里坐牢
了……”聽懂了她的話的女民警被驚呆了,隨即迅速把她帶到了監獄長的辦公室。監獄長毛軍、政委吳曉鳳見此情況,憑著職業的敏感,覺得這個女子不同尋常,于是親切和藹面帶微笑地問她:“你來這里有什么事嗎?”女子操著一口濃濃的蘇北口音說:“我要報復他,不然我就會發瘋,我要殺死他……”在談話中,該女子反復講著:“這次肯定能成功……我要他為我付出代價!”眼神中充滿了仇恨和一種報復后的快意。
監獄長從這個女子的言談中,感到她表達清楚,思維正常,且是一個明事理的人。那么,究竟是什么使她產生如此巨大的心理裂變,居然想到要來監獄坐牢呢?想來她一定遭受了巨大的精神打擊。在與該女子初步交談之后,監獄長立即安排管教部和心理健康指導中心的負責人共同接待了她。
“你有什么委屈嗎?過來坐下談談吧。”有著國家級心理咨詢師資質的朱警官親切地說。聽到委屈二字,該女子絕望而木然的雙眼立刻涌出了淚珠,兩眼直直地一字一句地說出了自己來南京女子監獄的想法。
婚后墜入無涯苦海
“我叫王桂麗,想來這里感受一下蹲監獄的滋味。他叫許勛,是我的前夫。我的人生所有美好希望都被他毀滅。這樣的日子我也不想再過了。我要讓他也嘗嘗人生被毀的滋味。”她向女民警訴說了自己多年來積壓在心頭的憤恨、懊惱和痛楚。
王桂麗出生于1970年,從小生活在江蘇沭陽農村,高中畢業后考入商業學校,后分配在本縣一家百貨公司工作。1990年,剛滿20歲的她與年方24歲的同事許勛相遇相識。兩人一起工作的時候,許勛總是無微不至地照顧王桂麗,還常常接送她上下班。許勛的殷勤周到和甜言蜜語讓王桂麗這個涉世未深的純情淑女十分感動,不久便以身相許,與剛認識了幾個月的他私定了終身,并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在這種情況下,王桂麗向父母表示要與許勛結婚。王的父母見過了許勛,認為許某的人品有問題,表示堅決反對。然而,令人難以想象的是,父母越反對,王桂麗就越任性,就越想跟他結婚。就這樣王桂麗與許勛結了婚。結婚當天,由于父母拒絕參加她們的婚禮,許勛感覺非常沒面子,把一股氣出在王桂麗身上,不顧王桂麗有孕在身,還是把她狠狠地打了一頓。王桂麗痛苦地哭了一天一夜,滴水未進,而許勛卻像無事一樣,視而不見,只顧自己吃喝,連一句道歉的話也沒有。
這樣的婚姻開端,婚后的不幸是可想而知的。王桂麗說:“我每天都在擔心,不知什么時候就會遭到狂風暴雨般的毆打。”“家里的東西不知被他摔碎了多少,又換了多少次。”王桂麗終于發現這是一場錯誤的結合,但為了幼小的女兒有個完整的家庭,同時也幻想許勛或許會改變,她一直就這樣委屈地生活了五年。五年的委屈生活,這在常人是難以想象的,可這位在蘇北縣城長大、有著強烈傳統婚姻觀念的女子,卻默默承受了這一切由她自己選擇的命運,品嘗著自己因為年輕不懂事而釀成的苦果。她不敢對家人訴說,害怕家人罵她,就獨自默默地在忍受著。她說:“我非常后悔當初沒有聽父母的話,對他不了解,就草率結了婚,但我得為我當年的錯誤負責,哪怕為此付出沉重的代價。”
1995年,她從國營商店下崗,成為一名沒有經濟來源的下崗人員。此時,他們夫妻的關系已經惡化,許勛不僅沒有一句安慰的話給她,反而更加瘋狂地對她施行家庭暴力。父母兄弟姐妹發現了王桂麗的處境,再次對他們的婚姻表示反對,要求她盡快擺脫這段不幸的婚姻。此時的她經過五年的折磨也已心力交瘁,終于意識到再也不能與許勛共同生活了,便同意了父母的建議,向法院起訴離婚。三年多時間,王桂麗七次上法院要求離婚,而許勛每次都向法官保證不再打王桂麗了,但每次回家后都食言,打得更兇。最終,在王桂麗同意放棄女兒和財產之后,法院終于判決王桂麗與許勛的婚姻解除。
離開了前夫,王桂麗脫離了苦海,精神大振,決心開始一段嶄新的生活,她承包了商店的櫥窗,做起了櫥窗生意。因為她是商校畢業,生意上的事是輕車熟路,加上她人緣比較好,所以,生意做得紅紅火火。1996年中秋節前,許勛的姐姐來到王桂麗處,表示希望王桂麗能與弟弟復婚,并帶來了前夫寫給她的悔過信。王桂麗因思念女兒心切,抱著許勛也許會變好的一線希望,在未征得家人同意的情況下,與許勛的姐姐回去了。從此開始了與許勛的一段婚外同居生活,這也是她人生再次發生重大轉折的開始。
怨婦萌生殺夫之念
王桂麗在與許勛同居的日子里,多次向許勛提出辦理復婚手續,但許勛以種種借口拖著未辦,兩人就這么糊里糊涂地生活著。有一段時間,許勛表現還不錯,表示要好好待她;她也對許勛產生了信任,把櫥窗生意讓許勛去經營,自己則在家操持家務,形成了“男主外,女主內”的家庭格局。一天,許勛笑嘻嘻地對王桂麗說:“現在生意做得好,手里有錢了,我們不如買一套房子,讓一家三口人過上幸福的生活。”此時的王桂麗拋棄了前嫌,同意用自己積蓄的錢、兩人一塊掙的錢加上借款,其中王桂麗又向其兄弟姐妹借了8000元,總共用36000元買了一套房子。
好景不長,沒多久,許勛的舊病又發作了,動不動就發泄對王桂麗的不滿,張口就罵,舉手就打,并經常摔東西。王桂麗對女警官訴說:“他每打我一次,我就逃一次,但每次要么是思念女兒而主動回去,要么是他跪在我面前下保證求我回去,反正沒過過太平的日子。”在買房后還不到一年的時間里,就這樣一直持續著驚魂不定的日子。王桂麗此時已對許勛完全失去了信心,她再一次選擇了離開。
離開了許勛,王桂麗原來經營的櫥窗已被許勛占據了,她只好做起了推銷工具書的生意。1998年10月,經人介紹,王桂麗與生平第二個男友見了面。她說:“那天我們沒有談多長時間,許勛就找到我的住處,翻墻進入我家的房子,在外面將門閂死,把我和男友關在屋內,喊了全院子的幾百人觀看,宣揚我復婚后還沒和他辦離婚,就在外面找野男人,故意出我的丑,讓我在沭陽縣的名聲徹底壞了。”由于情緒異常激動,她邊說邊渾身發抖。當時,她感到真是有口難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令人十分難堪的現狀,使男友對王桂麗的身份產生了懷疑,便離開了王桂麗。后來王桂麗去揚州找過男友,男友無奈地說:“你人很好,但前夫太武了,害怕結婚后他來鬧,我們還是分手吧!”王桂麗被男友婉言謝絕。她去法院告許勛,但法院的人告訴她說不好處理。她感到命運怎么對她如此不公,便多次以自殺來了結自己的生命,卻未能成功。
后來,她又選擇了逃避,到南京的雞鳴寺打算出家,由于寺院主持的勸說和家人的反對未能如愿。從雞鳴寺回來以后,她一直消極地生活著。
經過10多年痛苦生活的煎熬,2001年,她終于病倒了,長期高燒不退,經醫院檢查,被確診為宮頸癌晚期。原來已對人生徹底絕望的她這時又多次實施自殺,均未能成功。在家人和原單位同事的捐助下,她進行了手術和化療,身體基本康復。然而,由于情緒不好、身體虛弱,她的抵抗力仍非常低下,經常生病。2006年3月,她的宮頸再一次大出血,2006年4月做腦部CT檢查發現,腦部長有病毒性皰疹,并且患有直腸炎。醫生建議她住院治療,由于經濟原因,她只能在家服藥。
身體一直虛弱的她本人對人生沒有太多的奢求,只希望許勛能對自己的女兒好一點。2005年下半年,王桂麗得知許勛將兩人共同購買的、產權證上寫有王桂麗名字的房子以十一萬五千元的價格賣掉,獨吞了所有錢款,她本以為許勛不同意將房款分給她,今后會留給女兒;可是沒過多久,許勛卻以找保姆的名義,與一個洗頭房的小姐共同生活并結了婚。他們結婚后,對女兒的生活和學習帶來了極不好的影響,女兒的成績直線下降。為了幫助女兒將成績搞上去,她想將女兒接來與自己共同生活;但由于沒有經濟來源,實在無力扶養,她便多次與許勛商量,要求他將賣房子的一半錢給她撫養女兒,可許勛卻一直不同意。她越想越氣,覺得自己的青春被許勛糟蹋殆盡,一種從未有過的被玩弄、被欺騙的憤怒迅速燃燒了整個身體,她決定不能太便宜他了。自從有了這個想法后,她就開始了籌備殺死許勛的計劃。從2005年11月份開始,王桂麗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心情抑郁、憤怒;她感到不對他實施報復,就要發瘋。于是她計劃了殺死他的四種方法,但由于客觀原因始終未能實施成功。這一次她做好了充分準備,買了四瓶濃硫酸、10公斤柴油及一把殺豬刀,準備先將前夫毀容后用殺豬刀捅死他,再將他與他的運輸汽車一同用柴油燒毀。
現身說法使她心生悔悟
“你知道這樣做的后果嗎?”朱警官輕聲問王桂麗。
“知道,會坐牢,所以來這里看看以后可能要生活一輩子的地方是什么樣兒。”王桂麗望著遠處說。女警官們以深情的目光注視著王桂麗,幫助王桂麗分析其產生犯罪動機的原因和實施犯罪后給個人、家庭和社會帶來的危害,并通過參觀監獄、觀看“孩子盼母早日歸”專題片,慢慢地解凍王桂麗冰一樣的心靈。王桂麗一面看著、聽著,一面不停地點頭,流露出從驚異到困惑、由困惑到凝重的復雜的神情。女警官們為了勸解王桂麗放棄設計好的殺前夫的計劃,安排了正在女監服刑的、因殺死丈夫、并割掉了丈夫生殖器的死緩犯徐葉會見了王桂麗。聽到王桂麗與自己相似的遭遇,同病相憐的徐葉與王桂麗一起抱頭痛哭。徐葉悔恨地把自己一失足成千古恨的經歷告訴了王桂麗,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妹子,你千萬不要像我這樣傻!我殺了他,解了恨,但我的人生也被毀了,你千萬不要這樣!”王桂麗哽咽著,淚眼朦朧地望著徐葉。“失去自由,失去父母,失去孩子,我才知道外面的生活是多么美好。你要多想想孩子啊!”徐葉動情地用雙手抓著王桂麗的肩頭使勁地搖晃著,像是在搖晃一個熟睡的孩子一樣。“姐姐,我恨死他了!但你說得對,我聽你的。”王桂麗含著眼淚聽從了徐葉的規勸。
女警官的規勸,與自己有類似經歷、實施犯罪后被判死緩罪犯的現身說教,使王桂麗終于認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發出了幸虧未能實施成功,否則后果不堪設想,現在想想真后怕的感慨。
再次揚起生活的風帆
按理說,南京女子監獄的警官們穩定了王桂麗的情緒,把她送出了大門就沒有她們什么事了。可是,女警官們卻有著很強的責任心。根據王桂麗的情緒在向好的方向轉化的情況,女警官們因勢利導,要求王桂麗回去后做兩件事:一是將預備實施犯罪的硫酸、柴油和殺豬刀處理掉;二是平靜地與前夫和女兒深談一次。王桂麗同意了警官們的要求。
但是,女監的負責人在反復思考著她回去后能否真按監獄的要求去做的問題。經過思考,女監負責人決定,派已經和王桂麗相處得比較熟悉的心理健康指導中心主任朱琴芳送王桂麗回家,繼續做思想穩定工作,處理好一些具體問題。
在回家的路上,王桂麗坐在車上,眼睛望著飛快而過的高樓、樹木、村莊、田野,心潮起伏,突然,她轉過身來問朱警官道:“我就這樣算了?這口惡氣不出,死而有憾!”朱琴芳伸出手,把王桂麗的手拿到自己的腿上,慢慢地撫慰著,使王桂麗又激動起來的心緒再度平復下來。
在沭陽,朱警官幫助王桂麗將預備實施犯罪用的工具處理掉,將濃硫酸送給了藥店,將10公斤柴油送給了她在鄉下種田的弟弟,將殺豬刀送給了殺豬的人。
南京女子監獄派人到沭陽幫助王桂麗的消息,像長了腿一樣在沭陽大街小巷悄悄地傳播開來。消息自然也傳進了許勛的耳朵里,他被震住了,心里打起了小鼓……
從沭陽回來,朱琴芳及時將情況反饋給監獄,政委吳曉鳳要求心理健康指導中心的女警們繼續關注王桂麗的思想和心理狀況。于是,朱琴芳每天至少給王桂麗打一個電話或發一條短信。夜深人靜的夜晚,王桂麗在電話里經常與朱琴芳交談。漸漸的,電話里王桂麗的哭聲變成了笑聲。王桂麗的情緒一天天地好轉,實施犯罪的意念已經徹底打消。她告訴朱琴芳,5月3日,她與前夫和女兒深談了一次,現在女兒已回到她身邊,前夫也同意每月補貼300元生活費;目前,她正全身心地輔導女兒學習,爭取將她落下的課程補回來。她表示,現在雖然有時還會恨許勛,但心態已恢復正常,已能夠正確處理與前夫的關系,不會再做傻事了。聽著王桂麗充滿自信的話語,朱琴芳感到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成就感。是啊,假如王桂麗不來南京女子監獄,假如南京女子監獄對她置之不理,假如南京女子監獄不自始至終跟蹤她,后果真是不堪設想。
在對王桂麗貼近疏導的日子里,女監政委吳曉鳳經常向朱琴芳了解王桂麗的思想變化情況。在為王桂麗的進步高興之余,她還有點不放心,便打電話給在宿遷市司法局工作的同學,請對方代表她到沭陽縣城去看望王桂麗,給王桂麗多一份關心、開導和幫助。
為進一步幫助王桂麗,5月12日,南京女子監獄又一次派朱琴芳前往沭陽。一到沭陽,朱琴芳不顧長途旅途的勞累,立即開展了工作。她分別見了王桂麗的前夫和女兒,并與他們進行了長談,從而對整個事件有了更全面、更深入的了解,對王桂麗也有了更全面的認識。當天晚上,朱琴芳又一次對王桂麗進行了心理輔導,與她一起分析了導致家庭破裂的原因,以及自身存在的問題。
現在,王桂麗正以積極健康的心態去面對生活的每一天、每一件事。她終于揚起了生活的風帆。
(責編:吳為)